第二十九章 事不关己
大圣眼睛瞪得滚圆,轻声道:
“是非之地,莫说,莫做。”
旋即拉住,两人并排一处,快步走出八珍齐。
门外,大红灯笼照亮整条街道。
八珍齐两座凝脂一样的白玉狮子,越发显得玲珑剔透。
八戒挣脱大圣抱怨道:
“乐沉翛打碎了盘子碟子,心里一定着急。
我不过想问候他一声,以示关切,你拦着我干什么?
你怎么能这样不近情理?!
也真是够了!
你和沙师弟几个月来假装四大皆空,只喜欢自己愿意喜欢的事情,对别人的事情不闻不问,当初说的修人心养人性是这样子的吗?!
岂有此理!
那乐沉翛也不是什么陌生人,你去听刘擘英说书,不也是常常和乐沉翛坐在一块吗?我们多多少少是朋友啊!”
大圣冷冷辩解:
“乐沉翛是什么人?他是八珍齐的大厨!你也不想想,一个大厨在酒楼里收拾客人碗筷,倾倒残羹剩菜,何其地不光彩。
那就叫沦落,叫落魄!
凡人都有羞耻之心,刚才你要是当面问他,客人都看着,你叫他怎么跟你开口?!”
八戒一拍脑袋,呲牙叫起来道:
“先前你不是明明说了收拾碗筷的人手不够,乐沉翛才出来帮忙吗?
这沦落到哪里了?
你说的前言不搭后语,真正莫名其妙……”
猛地手指大圣,咬牙道:
“原来你开始说的其实是欺骗我!”
大圣耐心道:
“宴席才散,食客一个接一个地出来。
他们之中认得乐沉翛的人不在少数,也知道乐沉翛是这里的大厨,当然肯定也有人看见他在那里收拾碗筷擦桌子什么的,为什么他们都不像你那样,觉得奇怪就一定要说出声来?
其实他们心知肚明,不是不愿说,实在是说不得。
现在八珍齐做的是椒菜馆,乐沉翛一定是不会制作椒菜,被赶出了厨房,这不就是叫人羞耻的事么?
我和那些人一样,不把话说穿,大家有面子,下次如若见到,还会如朋友一般。
你要问的那些话,只能过后在私下里自去问他。”
八戒大悟,失声道:
“该死,这一层我当真没有想到啊!”
大圣边走边说:
“当初祈掌柜见到乐沉翛饶有厨艺,才在急难中救他出来。
带到此地让他为自己的酒楼出工出力,不过是出于祈掌柜自己私利罢了。
祈掌柜是生意人,自古以来刻薄自私便是生意人的本性,他一定就是成天想着怎么赚大钱,想着怎么盘剥他酒楼里的那些伙计工人。
你不是听外人传言八珍齐主厨的月钱高得厉害么?
其实依我看,乐沉翛的报酬一定低得可怜,他每夜去刘擘英那里听说书,不过是做一个假象给大家看见而已。
好让大家觉得他在八珍齐活得悠闲自在,每天开心,不必为钱财的事情操心费脑。
这也是祈掌柜为了粉饰自己而用来掩人耳目的伎俩。”
八戒点点头,摇摇头,不解地问:
“那么现在乐沉翛既然不做大厨了,为何还要在八珍齐做小工,他不会到另一家酒楼打工吗?
他受得了这种大起大落,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大圣默想片刻,答道:
“在扬美城开酒楼的,谁会收留被同行赶出来的伙房师傅?
乐沉翛是外乡人,本可以一走了之,但他却不能立即离开此地,宁愿受人欺凌,想来是没有什么盘缠。
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更可以佐证祈掌柜对他一直刻薄。”
八戒神情黯然:
“这么说来,祈掌柜真的不厚道,满肚子坏心眼,不是好东西。”
大圣语重心长:
“我看这时光流逝多年,人心早已不古,一些人盘算至深,我们做神仙的有时候也摸不透这些人究竟是什么心思。
如今我们瞒着师父和佛祖,在扬美城厮混过日子,一切来日方长。
做事多要从长远打算,切勿轻举妄动,不得总是大大咧咧,能够带眼识人才是最好。”
唉,修人心养人性可是真的不自在,也许会很累很累。
八戒像蔫了的茄子,一脸颓然若有所失,大圣看在眼里,默默又说一句:
“乐沉翛自觉当初受了祈掌柜的大恩大德,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终究不会为自己做太多打算。”
夜幕下,祈美在门口送客,客人尽去,祈美命人去叫乐沉翛,乐沉翛匆匆出门,来到轿子前。
祈美说道:
“乐老弟,你这样手脚不麻利,三天两头受人家训斥,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乐沉翛慌忙解释: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我在这里求三餐一宿,不满什么的,不该有,不能有,我这是因为手上有点伤,才不小心摔了碟子。”
祈美无意验看伤势,盯着乐沉翛道:
“你要知道行市!!
现在厨房的大事小情全都由那帮人一抓到底。
我这个做老板的也得指望他们好好地给我卖力赚钱,在他们面前,不合适的话我也不好多说。
从今以后你可要牢牢记住——他们本来不要你,是我好说歹说他们才答应留你下来。
让你帮着洗洗碗筷收拾杂物什么的说着轻贱,不过总算是一份差使。
你要是嫌弃,不好好做,一旦给他们找出驱赶的由头,我就再也没办法帮你说话了,你好自为之!”说完一屁股坐上轿子打道回府。
门外道路空旷清冷,最后一顶轿子没入夜色,忽地,乐沉翛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举起红肿绽裂的伤手看了看,瞬时间哀伤涌上心头。
一声长叹后,转身走进酒楼,默默地把一筐又一筐碗碟搬进厨房。
厨艺这一行历来讲究派系,门禁森严。
名师为了生存立世,不会随意对外人传授技艺,对取巧偷师之流,深恶而痛绝,轻则痛打鞭抽,重则挑断手筋,让犯忌的人一生一世不能再掌火勺。
私刑素来难捏轻重,各地官家念在这行营生艰难,尽管争斗无序于法无依,也默许他们这一套世代相传的不成文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