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家一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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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夜雨

    夜深,黑云压月,入夜无风。

    对于江湖人而言,夜永远意味着危险。

    晦暗月色下,篱笆院里隐隐泛起一丝雾气。

    胡岳伫立于院落之中,单臂伸出,一根丈长的木杆被端的平直。

    只见他仅用单手攥着枪尾,小臂上一束束肌肉骤然绷紧,棱角分明。

    待到风起,他全身也随着木杆的抖动而隐隐发力颤抖,而整个架势却看不出凌乱之意,如大风拂过湖面掀起的波澜。

    似静似动,一切浑然天成,看不出丝毫破绽。

    半个时辰下来,除了额头缓缓渗出的汗珠,胡岳手上这端枪的架势依旧纹丝不动,不见丝毫气劲溢散。

    有些功夫,上手不难,难就难在持久。

    如此枪桩,久观方是于无声处听惊雷。

    待到子时,夜风也染上几分肃寒,夜空中黑云流转彻底遮住了月光,黑暗中一道寒芒划破寂静。

    飞刀破空,只见胡岳手中那长枪的枪尖倏然一抖。

    枪头白缨翻滚刹那便将飞刀卷入其中抹去了锋芒劲力。

    而后各式暗器更是借着夜色轮番出手,如骤雨打叶,连绵不绝。

    掷箭,长针,投镖,蝗石......一应俱全,其出招手法更是各有不同。

    胡岳手中的长枪亦是随之起舞,枪势如游龙归海,溢散而出的气劲状如墨汁,一番搅动之后如同海中旋涡,鲸吞着那如雨慕般来袭的暗器。

    就连在寂静的黑夜中也不曾发出丝毫金铁相击之声。

    只闻一道道破空声散去,各式暗器如缤纷落英般洒了一地。

    随着一柄和开始一模一样的飞刀在半空中划出尖啸,舞动的长枪亦是陡然加速。

    直至一脆声响过,一切重归平静。

    只见那杆长枪立于院中,一柄飞刀钉在枪尖下二寸的枪杆之上。刀刃没入其中,险些将枪杆扎个对穿。

    夜风中的较量戛然而止,人影也在隐隐绰绰的月光下显现。

    “胡岳......不对,钟丘山前辈,久仰大名,这一手“千钧枪”在江湖上久未露面,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此等散花手法,来者可是“千手”章玉郎?”

    “正是晚辈。”

    人影走近,一个看上去年仅二十出头的清瘦青年着一身花青长衫,立于院门口微微躬身行礼。

    钟丘山见其身形微微起伏,呼吸粗重,便知先前的较量此人已是尽力。

    “如此年纪,炼气竟已入“河海”之境?看来杨辰眼光不错,你这般年纪就能被“良家子”赐号,确实有过人之处。”

    章玉郎微微抬起下巴,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自豪。

    “良家子”自打大同建号立国,便受皇帝密诏暗中建立。

    大同疆土分十五道,共有三百六十州。

    魁首“良家帅”坐镇洛都,十五道府各遣一令使,传达皇命。

    每一州府上皆有其下辖组织人员,或流于市井,或从于府衙,或是藏于山野,不以官职示众。

    成立至今二十一年间,不知替大同朝廷杀了多少贪官污吏,地方恶霸,就连不少番邦外族中都安插了不少碟探,以作监视。

    能入这个衙门,能力倒是其次,那份对于大同朝廷难以撼动的忠心才最为难得。

    而自己这年纪能受赐号,也算是一道令使的候补之选。

    不过在钟丘山面前,章玉郎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晚辈这点手段,不及前辈三分功力。方才若是再比下去,怕是只能落荒而逃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钟丘山才算是放下了戒心,

    掌中气劲一推,将身前地上的暗器扫开,他收起架势和长枪引着这位“晚辈”到院子里的磨盘上坐下:“说吧,为何而来?”

    章玉郎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帅为故人之子而来。”

    钟丘山脸色骤变,方才的欣赏片刻间烟消云散,于他而言,没有直接动手赶人已是极为克制。

    “你回去告诉杨辰,没门都没有!”

    面对这等态度,章玉郎早有准备,虽多说无益,但还是耐着性子多劝了几句。

    毕竟任务在身,不论事成不成,若是自己不尽力就往上报,日后论起可就说不清了。

    官家当差,少犯才是真理。

    “前辈莫要意气用事。当年洛川侯死前当面交代将子嗣托付于大帅,是您暗地里强行带他出走的。眼下朝中局势诡谲莫测,江湖各大门派也开始和一些朝廷势力纠缠不清。您若再带着他行走江湖,万一出了事,大帅有何颜面去面对前人灵位!”

    忆起往事,钟丘山脸上浮出几分痛心:“他回去又能做什么?被留在你们“良家子”的衙门里形同软禁般,给那皇帝当作牵制军方的棋子吗?”

    “前辈无需多虑,尽管洛川侯生前的声望义传三军,但如今也已身死十数年。声望如流沙,若无人将其紧握,在时间长河里一冲就散了。大帅此举只是为了故人血脉的安全考虑。”

    “那就更无需你们大帅操心了,我本事不大,护往之一人周全还是能做到的。”

    说着,钟丘山握着枪杆的手又紧了紧。

    见对方软硬不吃,章玉郎自知无望,只得作罢起身再行了一礼:“那是晚辈今夜叨扰了,还望前辈见谅,告辞。”

    “不送!”

    钟丘山没给一分好脸色,转头便回了屋子。

    二人话到此刻,夜色下才缓缓现出另一个身影。

    一双鹅黄色的瞳孔就如当空明月。

    柔软的女声恬静淡然,令人心境平和。

    “怎么,不和他明说已经有人盯上他们了?”

    “好不容易才寻到踪迹,道明原委我怕只会让他们跑得更远。大帅的意思很清楚,他只要我们把人找到,保证胡往之的安全,至于钟丘山......”

    说到这儿,章玉郎那张略显文弱的面庞显现出一丝阴鸷,“死有余辜!”

    说罢,细雨落下,消瘦的身形没入了夜色。

    雨丝打湿女子的长衫,勾勒出玲珑曲线。

    她看着这满地的狼藉不住地摇头,微微一笑,缓步走向了那间草屋。

    后生做事还是毛躁了些,劝人做事儿,办法可多着,如此草率只会错失良机。

    夜深,稠山之上。

    少女匆匆行入山寨,双眸乌黑,不见光彩,眉宇间冷峻淡漠,却隐隐透着几分哀愁。

    只见她跪坐在尸体旁,掏出一柄带着锯齿的小刀,面无表情将早已冰凉的四肢一一锯开。

    这样稍后用药粉的时候,尸体才会“化”的更快。

    手中小刀的每一次抽拉带出的血腥都让少女的双手为之一顿。

    腹中的酸水如翻江倒海,强忍着呕意的她却依旧面不改色,只有脸颊上的泪痕在诉说着她心中的苦楚。

    这样的日子她已经历八个年头,但更绝望的是往后的余生可能都将在这样的是日子里度过。

    “这二人死了得有半天了,你才来?”

    玄衣女子从阴影中走出,厉声质问。

    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人声,少女转过身,也顾不上那一地的血污,立刻叩首行礼。

    “门主......”

    “幸亏这地方不过是一处土匪山寨。要是人死在城里,官府找上门,暴露门客踪迹不说,你打算怎么跑?投案自首吗?颜轻雪,难不成忘了自己这条命是怎么捡回来的吗?”

    “门主恩养,轻雪不敢忘。”

    “不敢忘,但敢做?”

    “......”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玄衣女子细眉一横,不怒自威。

    “枉我多年关照,旁人都在论我这个做门主的偏心。你倒好,自打今年起,门中哪次手令你没出岔子?现在倒好,连我的命令都敢不听!颜轻雪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轻雪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觉着恶心?”

    “不是!”

    两个字斩钉截铁,可是颤抖的身子却将颜轻雪彻底出卖。

    “用不着在我面前狡辩,无心楼里,我这“欢”字门做的就是毁尸灭迹的活儿。你的手有多脏,我知道。但跟楼中其他门客比起来,你的境遇够好了。难不成你也想跟着“死”字门的人那般朝不保夕吗?”

    颜轻雪无言,只是俯首跪拜,将头埋得更深。

    玄衣女子犹豫再三,始终未能抽出腰间的三尺青锋。

    “罢了,谁让我当初心软收留你。不过,既然你不愿留在门内替人收尸,无心楼也不养闲人。给你两个选择:一,做一个永远保守秘密的人;第二,明日再去毁尸一次,若还能活着回来,我会给你一条出路。”

    颜轻雪心头一紧,她清楚第一个选择的结局:

    要么服用楼中秘药,终身留在楼内做个没有思想的奴仆,要么做一个死人。

    毕竟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而这第二.....她知道,自己没得选。

    “谢楼主大恩,轻雪无以为报!”

    “今日先入城,等我传信。明日会有个死人,你去处理后事,若是再有延误,我亲自送你一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