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家一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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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发小

    “躲开,躲开!衙门办事!”

    一身形板正的缁衣小吏挎着刀快步走来。

    这声音别说胡往之耳熟,这些个天天在城里厮混的泼皮更警觉。

    原先还气焰嚣张的一众人,一转眼便已做鸟兽散。

    只打头阵的几个倒霉蛋和那位司马公子已经躺在冰凉的石板地上不省人事了。

    而胡往之赶忙擦去手上的血迹,一脸讪笑地打了声招呼。

    “吴侃大哥,你可算是来了。”

    而吴侃见着此刻躺在地上的刺史公子,神色有些尴尬。

    “往之,有个把月没见着你小子了,这一回来就就来这儿听书,有点正事儿没?”

    胡往之用脚将躺在地上的司马东西铲开,身子凑到了吴侃跟前:“这不是马上就又要走了,赶着来听葛铁嘴最近新编的段子嘛!”

    “说说吧,这又是什么情况?”

    “别说了,这司马东西什么德行你平日里也知道,今天踩着钉子了呗。”

    吴侃看了看一旁并不面熟的颜轻雪,心下暗道:还是两根。

    “知道你还动手?镖局给你爹的银子也就这么些,到你手里才几个子儿?到时候刺史大人问起来,光是汤药费都够你们赔上几年的积蓄了。”

    胡往之挠了挠头,刚刚自己还全身旁这位姑娘下手轻点,结果自己一上手也原形毕露,抓着几个软柿子便是穷追猛打。

    眼下躺在面前的几位脸上多少也是惨不忍睹。

    没办法,打小就是这么过来的,这都习惯成自然了。

    “诶,钱我认赔,但吴大哥,这事儿可是司马东西先挑的头,我这就算不是替天行道,也是帮刺史大人管管他家儿子了,这话你得传达到位!”

    吴侃自然晓得这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长大的小子眼下什么心思,无非就是在去镖局预支工钱呗。

    “啧,先算算要赔多少钱吧,你小子也给我长个记性!”

    吴侃正打算掏出算盘,却见眼前伸来的双指往他的手中塞了一粒金豆。

    “汤药费,应该够了。”

    颜轻雪伸手唤来信鸽,她现在可没空在这儿纠缠。

    不过这却轮到胡往之尴尬了。

    自己替别人出头,结果最后还得让别人出钱了事。

    “姑娘,这不合适......”

    可不等胡往之开口,吴侃毫不犹豫地接下金豆塞进了腰包,同时一把将他揽过。

    二人背过身嘀咕了起来。

    “呆子,还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这摆明了是江湖上的大派高徒下山游历来了,你小子要是把握住,指不定就鱼跃龙门了!”

    “不是,也就对付几个泼皮,怎么就高徒呢?”

    “屁!要不然出手这么阔绰?反正钱我替你收了,丢也是丢我的脸。你小子以后少管点闲事!镖局给的银子本来就不多,哪经得起你这么造?!”

    没等胡往之回嘴,吴侃便将他一把推开,转身拱手赔笑。

    “女侠如此大气,在下一介小吏自然不敢为难。正好旁边这位小弟对城里轻车熟路,有什么事尽管问他便是。告辞!”

    话毕,又是一串晃荡的木鞘声,转眼功夫那一身缁衣便已跑没影了。

    胡往之一阵无语,吴侃这老小子嘴上说了半天是为自己好,到底不过是舍不得那粒金豆。

    而颜轻雪抬头看看渐渐阴沉下来的天,开口问道:“城中可有油坊?”

    “啊......哦,顺这条街直走到头,城墙根下就有一家。”

    “恩,多谢。”

    “要我送一程......”

    不等胡往之把话说完,又是一转眼的功夫,颜轻雪已不见踪影。

    这心下刚松了口气,忽的间一只手便又搭在了他的肩上。

    “咳咳!‘胡大侠’,可是好久没见着你人了!”

    习武练就的本能让胡往之浑身顿时一紧。

    猛然回头却是只看到一位清秀俊朗、纶巾束发的白面书生正一脸坏笑地摇着纸扇。

    胡往之脸色一改,嬉皮笑脸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平威镖局‘大当家’徐不二。”

    “你小子正事不干,来这儿听葛铁嘴说书了。”

    徐不二也是毫不客气,手里的纸扇就直往胡往之的脑袋上招呼,“我要是不出声,不会还要追上去吧?”

    胡往之偏头一躲:“助人为乐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你倒是心大,我爹知道今天是你来送镖单,特意摆了桌午饭,结果愣是等到现在。”

    “那倒是劳烦‘当家’亲自来寻我了。”

    见胡往之这没心没肺的德行,徐不二伸手就向他脸上拧去。

    “你小子不会是忘了明天是我启程去正观太学的日子吧?”

    胡往之苦笑。

    所以真要说气人,还得是人比人。

    当年先帝次子,秦王李贞隐居白鹿山下,后请旨舍了在关中的封邑,才换得一纸令文,才有了这号称“天下第二学”的正观太学。

    其虽隶属国子监,招收的却都是寒门布衣学子。

    虽少了门第这道大坎,看似人人皆有机会,可要想入学那都得万里挑一。

    而这位和自己打小一起在书院逃课厮混的发小在上个月就接到了名帖,月底就要入学了。

    不过他可一点都不惆怅,反手便将徐不二的手挡开,问道:“书院那老头居然舍得放你走?”

    “他老人家在洛都教了半辈子书,这种别离见多好吗?再说,越州离这儿也不过隔了一州之地,来回也就一两天的事儿。倒是你,自打离了书院,天南海北的走镖,那才是真见不着了。老师他一直挺喜欢你的。”

    “喜欢有啥用,我真不是读书的料。书院老头说的道理我都懂,可要我提笔作文章,那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再留在书院里,我是真怕那老头哪天会被我气死。”

    “再说,别以为你进了正观太学我就找不上你了,要是给我碰上了可别怪弟弟我手黑!”

    徐不二问道:“怎么,以后你还有空来白鹿城寻我呐?”

    “你看这是什么?”

    摘下腰间的木牌拍在了桌上,嘴角挂起得意的笑。

    ““凌云令”?!哪来的?”

    徐不二看到木牌只觉着一惊,随后脸上溢满了喜色。

    “义父给的,再过半旬就是凌云阁就要开山,到时候我也得去白鹿城报到咯。”

    “我说今天我爹怎么特意摆了一桌宴,敢情是你也要去白鹿城了。胡伯伯手上这门路还真不少,这“凌云令”居然也能搞到手。”

    提起这个,胡往之又想起了自己义父昨天晚上那张臭屁的嘴脸,摆着手立刻辩驳道:“他能有多大脸呐,指不定又是走镖的时候从哪个倒霉蛋身上摸来的。”

    “伯伯的本事你最清楚,只要是他押镖就没失手过。我爹每次说起他,那都是赞不绝口。就是措辞夸张了些,搞得镖局里剩下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可就是这样,那些个叔父辈的老镖师也是一个还口的都没有。”

    听着徐不二这话,胡往之耳朵就发痒,但自知词穷无力反驳,便赶紧打断。

    “不说这个,时候不早,饭估计是吃不上了。镖单我还得给徐叔送去。小弟提前以茶代酒敬我的好大哥徐不二,提前祝您一路好走!”

    随后端起面前的茶碗一口饮尽,宛如一副给壮士送行的模样。

    “胡往之日你老母啊!”

    两人一如往常打闹着追出了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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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威镖局位于乌伤城最繁华的大街上。

    稠州作为整个江南道东的中心地域,南北往来的商客颇多。

    这过路的商客一多,镖局的生意就好做。

    而能在这样一座城里,平威镖局能做到一家独大自然是有些门道。

    不说别的,就仅凭这位镖局的大当家——徐炯,能冲着这县城州府里的刺史喊上一声小舅子,这个关系就足够了。

    但这地方官府里的关系并不足以让一家江湖镖局怠慢今日这位来客。

    别说是镖局里一般的镖师,就连徐炯这个当家的也得老老实实站在一旁不敢落座。

    如果是江湖上有什么势力能做到和直属于皇帝的监察衙门——“良家子”平起平坐,怕是只有那白鹿城的凌云阁了。

    徐炯冲着那身花青官袍躬身拱手,招呼道:“百户大人今日光临,实乃镖局的荣幸。”

    “良家子”内,只要是受了封号的,朝廷自动受封百户军职,尽管眼前这位的年纪看着比自己还小的一轮有余,徐炯也得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大人”。

    章玉郎也是拱手回礼,起码样子得做到。

    “别介!徐当家这声‘大人’实在折煞晚辈了,还是先坐下聊聊吧。”

    “老四看茶!”

    徐炯吩咐道,可心中带了惶恐,说话不免走音。

    好在还有些江湖阅历,他脸上并未露怯。

    毕竟走镖这行当,手上功夫差,顶多亏钱,脸上的功夫不到位,可是容易没命的。

    不紧不慢等着茶水上桌后,徐炯才开口继续问道:“不知百户大人今日来访,是有何吩咐?”

    章玉郎也不打官腔,开门见山:““良家子”向来不吸纳官家子弟,论起来也算是半个江湖势力,前辈不必见外。”

    说着,端起茶杯的同时从袖中掏出一小枚金豆,搁在了茶盘上:“在下今日前来,为的是一个人。”

    徐炯见状立刻摆手,屏退一众镖师,只留下了最信得过的管家老四。

    “大人,但说无妨。”

    章玉郎微抿茶杯,低声问道:“胡往之,一会儿该来了吧?”

    这一问让徐炯有些发愣,虽看似并未神色不改,可浑身汗毛已然倒竖,端着茶杯的手也微微一颤。

    “大人,您说的这位胡往之是谁?”

    身体细微的变化自是逃不过章玉郎的眼睛,但于他而言,徐炯的忧心并不是件坏事。

    “前辈不必如此紧张,在下不是来索命的。只是想请您今晚把他留在镖局之中。”

    “这是为何?”

    “今夜他若归家,怕是凶多吉少。”

    此话一出,徐炯心头一惊。

    胡往之家里那位的本事他可太清楚了,他都应付不了的局面,那自己这个镖局要是遭受牵连也只有认命的份。

    “但前辈也请放心,此事与镖局无关,但您也别动其他心思。”

    徐炯脸上满是为难之色。

    “大人或许有所不知,往之他正式习武虽不满三年,但天资极佳,也颇为勤力。真要动起手来,镖局里的人念及旧情,怕是拦不住他。”

    “尽力便可,不必勉强。”

    “明白,大人所托,草民自当尽心尽力,不知可否明言其中缘由......”

    章玉郎伸手示意噤声,打断了徐炯言语。

    “当家莫问太多,那些人你可惹不起。这些年兢兢业业好不容易攒下的家业若是因此一朝散尽,可不值当。今日事毕,只要能替在下保守秘密,往后平威镖局若有难处,大可来“良家子”衙门求助。”

    看着章玉郎递出自己的名剌,徐炯犹豫再三,还是将其接过。

    “那将来就多谢大人关照。”

    二人心照不宣,章玉郎也是懒得再逗留,起身推门而去。

    徐炯转头看到那一桌为胡往之和儿子准备的菜肴,心下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可除了叹息,他又能做什么呢?

    一旁管家的老四忍了许久,待到人走后更是慌乱。

    “当家的,这怎么办?镖局里上上下下都受过胡大哥的恩,那都是过命交情,这事要是传开了,日后人心难聚啊。”

    “管好嘴,此事牵涉官家,刚刚听到看到的,你要永远烂在肚子里。”

    沉思片刻后,徐炯又开口吩咐道:“让老六今天先别出镖了,留下来我有安排,今天不能绝让往之回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