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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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物欲清流》

    我们怀念那个人情味浓厚的年代,又痛恨曾经的贫穷与窘迫;

    我们厌倦现实的淡薄与功利,却又享受着充盈繁华的欲望之海;

    碧海孤帆,身不由己;一啄一饮,得失之间。

    第一篇:途说

    西南腹地,川东北,丘陵之地,张澜故里,汉纪信之乡。桑田镇一个不大的村落,二三十户人家,大姓贾,小姓皮。皮阳秋出生在这里,自从12岁随父母远赴西北之后,回去的时候甚少。儿时的记忆中,村民大多在家务农,敞着衣襟的汉子,扛着把手磨得油亮的锄头,赤脚不紧不慢地踩在泥泞的小路上。问:“去哪里?”黑黄精瘦的脸上无奈又自豪,诙谐的回答往往是:“修理地球。”

    村民们居住的地方群山环抱,U型地势背山面水,左右两道长长的山梁,左边的称作青冈坪,右侧的叫做白虎嘴。正前方有个约么三五亩的堰塘,原本没有名字,夏天人们将水牛放进水塘浅水处避暑,干脆就称其为水牛塘。山坳朝外的地势渐低而开阔,堰塘蓄水为层层梯田提供耕种的水源。山坳最里居住的都姓贾,而皮姓的几户人家则聚居在白虎嘴下,两姓泾渭分明,说来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

    也不知是何年月,一位姓贾的大财主相中了此地风光,想在山坳里安家落户、开枝散叶。原本在此世代生息的皮姓人丁单薄,却斗不过财大气粗、人多势众的外来户,被赶出了山坳。贾员外鸠占鹊巢之后,平地掘塘,大兴土木,修建极为奢华的庄园,供奉祖先的祠堂更是雕梁画栋、气势非凡。庄园修建完毕,贾员外宴请宾朋,周围的父老俱来道贺,志得意满。席间,有位衣衫褴褛的老妪混进来吃喝,贾员外也不在意,心想让她白吃白喝,自己讨两句中听的话儿,博个好彩头。上前和颜悦色地问话,却也免不了几分显摆的神气:“老人家,你看我这宅子起的如何?”那老妪嘴里没了几个牙,一边鼓着腮帮子咀嚼,一边不住声地赞叹:“我老婆子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宅子,真是爱死个人了。”明明是恭维的话,贾员外却听的大不是滋味,暗道这老婆子不会说话,表面没有发作,内心隐隐有些不快。

    说来也是怪事,贾员外一大家人搬进新宅子之后,诸事颇多不顺,宅子里每年还意外死个人,诺大个家族弄的渐渐人丁凋零,宅子落成的第三年,那贾员外也失足跌下了楼,中风而亡。一时之间,流言四起众说纷纭,有说这贾员外生前为富不仁的;有说贾家大院太过招摇,僭越了的;有说被神婆诅咒的了;也有说贾家后代无能,镇不住风水,无福消受的,不一而足。却说被赶到白虎嘴外的皮家,在与贾姓的争斗中一直落于下风,忍气吞声了许久,如今眼见得贾家渐渐式微,当真是“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此消彼长的势态下,两姓后人结束了长久以来剑拔弩张的紧张对峙,坐下来协商,最终皮姓又搬回了山坳里,却也没有将贾家从现在的居住地赶走,而是自愿在白虎嘴下重新落户,意为:虎口夺食。贾姓后人虽然如鲠在喉,却又无可奈何,让姓皮的搬回来,一起镇压风水,只要自家不再意外死人就行。此后,贾家枝繁叶茂、人丁兴旺,而皮家始终不温不火,却又绵延不绝。

    光阴流转,时过境迁。解放土改,人民公社,联产承包,一系列翻天覆地的变化,侵田霸地的封建地主思想被彻底粉碎,虽然在责任田地划分上,依旧闹了不少的纠纷,但贾、皮两姓再也没有了继续斗争下去的根由,世代的恩恩怨怨早已淡去,连贾家大院内的两间屋子都被分给了皮家兄弟之一。获得贾家宅子两间屋子的是皮阳秋的二大爷,村里选举的时候,姓贾的虽然人数众多,偏偏全都目不识丁,皮阳秋的二大爷当上了村里的第一任生产队长,因为他识字。所以在读书人少的时代,“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不是没有道理。

    被姓皮的占去了两间祖屋,贾家后人自然都不乐意,免不了明争暗斗,想尽了各种法子排挤。皮二大爷虽然硬气,但其他兄弟都住白虎嘴下,难以及时响应,他天天被姓贾的“团团包围”,短兵相接之下,独木难支,终究还是搬了出来。搬走的时候,将分给他的两间屋子全拆了,所得木料、石材在白虎嘴下新建了房屋。说来可悲又可笑,贾家祖屋虽然被拆了两间厢房,对其整体结构并无太大的影响,恢复重建难度不大,偏偏贾家后人都想独门独户自建新家,依样学样之下,你拆一间,我拆两间,最终连祠堂都拆了个七零八落。曾经远近闻名,气势恢宏,或可成为文物的贾家大院自此风流云散,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皮阳秋的父亲每每讲诉这段往事的时候,眼神中充满了向往之色:“你小时候应该是见过祠堂的,还在里面玩耍过。以前的老房子都是全榫卯结构的,连一颗铁钉都没用,祠堂的木雕彩绘精美异常,花鸟鱼虫,典故人物栩栩如生,可惜啊,全拆了。”皮阳秋狐疑地问:“以前没被破坏?我们家方桌上的浮雕不都被铲平了么?只剩下了边缘的几棵草、几只鸟。”皮父叹了口气,面露讥讽之色:“贾家大院以前没怎么被破坏,说来可悲,算是被贾家后人自己拆了的。当初都想自立门户,修房子的木料不够了,就打老祖宗的主意,不光是拆了房子,用石料的时候,把青冈坪的山梁都挖断了。鼠目寸光啊!”皮阳秋也叹了口气:“现在只怕都后悔了吧?农村修的这些房子,早没人回来住了,我去老家的时候,发现整个山坳里就剩下几个老弱病残了。”

    皮父笑了笑:“你真不记得祠堂的样子了?”皮阳秋摇了摇头:“那时候我可能太小了吧,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附:争

    当年寸土不相让,如今天涯各思乡。

    画栋雕梁警何事?沉浮日月平沙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