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百鸟衔枝来(1)
陈惑借着月光,摸黑回到小姨家。
推门进去,主屋角落里点着一盏灯,照亮了后方供着的两个小小的牌位。
豆大的灯光边,坐着个沉默的中年男人,是他的姨夫。
看到陈惑进屋,姨夫眼皮都没抬:“回来了啊。”
“姨夫,我回来了。晚饭在武馆里吃过了。”
陈惑应声,在姨夫面前站定,自觉等着他训话。
暗风吹过,豆点大的火苗晃了一下。
后方墙壁上,黑色牌位的巨大黑影也跟着虚晃了一下,衬得桌前的中年男人背有些驼。
那是陈惑父母的牌位。
小姨一直把它们贡在主屋的角落里,放在她的织机旁边。却不知为何只有陈惑父母的,没有祖父外祖一辈。
陈惑面对着牌位和灯光站了会儿,见姨夫迟迟没说话,心里一紧。
难道这回闹的乱子太大?
可他也没做什么啊,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难道是小姨听说他要走,老毛病犯了?
陈惑往屋内看了看,厨房和主卧里都没有光亮,不知道小姨现在在哪里。
姨夫看到了他探脑袋的动作:“你小姨在你们那间屋里。你先回去睡吧,明天还要干活。”
陈惑立刻跑回,回到他和陈达的小房间里。
一进屋,就见陈达趴在床上,小姨坐在他脚边。
打个招呼走近一看,原来是这厮脚上起了好几个大水泡。小姨手里拿蜡烛和竹针,正将针头放在火苗上灼烧。
“小惑回来了。”
见到他来,小姨忙站起身,将蜡烛放到一旁。
借着焰光,她将陈惑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满是皱纹的脸贴得极近,摸上来的手像冰一样冷。
陈惑没有抗拒。他知道这是小姨在自己小时候留下的习惯。
他七岁之前是真的傻,不会说话不能认人,走路总要磕磕碰碰撞到些什么,出了大门就不认得回家的路。于是不管隔了几分钟还是几个时辰,只要他回到小姨身边,这位操劳的妇人就会把他从头到脚检查一遍,看有没有多出来的伤口淤青,直到现在都如此。
一旦有,她就会跟天塌似的担心受怕,甚至有些神经质地把陈惑拘在身边,不让他离开视线。
连她的亲儿子陈达都没有这份待遇。
姨夫说这是当年陈惑母亲离去,小姨伤心欲绝时又发现他是个傻孩子,悲痛之下落了点病根。只要不刺激她就不会有问题。
所以陈达陈惑俩表兄弟一直都很注意她的精神状态。有时陈惑在武馆练腿脚受了伤,会跟师姐商量睡在武馆里,家里就由陈达帮他打掩护。
陈惑很感恩小姨的照顾,但老实说,正是因为小姨对他比对亲儿子还上心,陈惑反而无法跟她如家人一般亲近。
现在,小姨在检查她眼中的傻孩子。陈惑轻声汇报自己下午在哪儿,晚上吃了些什么,一边说一边编故事让她放心。陈达趴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番其乐融融的家庭情景后,小姨给俩孩子絮叨了些老生常谈的话,帮陈达包好脚离开,房间里就剩下表兄弟两人了。
陈惑问:“怎么会起这么大的泡,你们今天走了多少路?”
“一个时辰!我们跑了整整一个时辰你知道吗!”陈达看了眼房门,小声骂道,“你怎么就直接上那女人的车了?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险!”
“一个时辰,也不是很长啊。”陈惑道。
他放下心来。虽说在厨房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师姐的脚。但师姐好歹也突破炼体期了,肯定不会和陈达一样跑出满脚水泡的。
陈惑又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往鞋底塞竹片增高了,你看看,一跑起来就不行了吧?”
陈达比了个中指,这个动作是他从陈惑身上学来的,他自己并不知道什么意思。
“我都跟父亲说了,你等着挨训吧!”他放狠话。
陈惑耸耸肩,假装自己一点都不在乎。
“你们追着车跑出镇子了?跑的哪条路,还发生了什么?”
“就南边那条商路呗。还能发生什么,我都痛死了,只想着揍你一顿。”
陈惑一根手指就能碾压他,自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你和魏小四他们有没有对师姐说什么?师姐回来后好像不太对劲。”
陈达撇过头去,哼了一声。
“还能说什么,我们都喊她不要追了,她非要追。要不是车辙印没了,她一个人能把我们甩出大老远去。”
他又嘟囔了几句,说葛家女跑得太快,说自己鞋子废了还被魏小四他们嘲笑,又说魏小四那几个朋友谁谁也没好到哪儿去,都喘得跟癞蛤蟆似得……
陈惑听了几句,想着谅他们也不敢对师姐说什么坏话,便爬上了自己的床。
他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很快陷入了沉眠。
……
第二天清早。
朝阳下,拳头擦过劲风,足步腾挪随动,带起衣料轻响。
陈惑在院子里打完一套拳,只觉全身微热,精神舒畅。
他凝神收功,抬头看向旁边的柿子树。
树上站着一只尾羽细长的小鸟,此刻也低下头,歪着小脑袋看着他。
是只白肚黑羽的喜鹊。
只是一只喜鹊,不是青色的。
练完拳,陈惑拎起水桶扁担,沿着镇边的小河,跑到山上去打水。
沿路,他又看到了好几只颜色鲜艳的鸟儿。
有的绿脖子红脸,有的红肚子彩翼,都不是青色的。
陈惑觉得自己多心了:“因为我潜意识在注意鸟儿,才会看到那么多与众不同的鸟儿吧。”
“心理学里好像有类似的说法,叫什么效应来着?”
“算了不管了,不就是几只鸟吗。”
他担着水跑下山,沿路控制着不让水桶里的水洒出来。待回家将水倒入水缸时,桶里依旧有九分满。
做完这两项日常功课,接下来就是吃饭做家务,下田干活,干到午饭,再去武馆。
早上姨夫又回来了一趟,他先去两个小的房里转了转,看亲儿子没再装病犯懒,就招呼陈惑回田里。
陈惑拿上门后的木锄,跟着一起离开。
“你那把锄头该换了。”
去田里的路上,姨夫说道。
陈惑看了看手里的锄头,这锄头上断了两处,被他用泥巴糊了糊,再用竹皮捆着,只算勉强能用的程度。
“还能撑一段时间。我看家里米缸快要见底了,咱也没余粮再买一把。”
“还是得换,不然你没法使力。等买了新锄头,剩下那点粮食应该正好能熬过春荒。”
“最近武馆里事不多,有空我去山里钓鱼换钱,还是别动家里的存粮了。”
“等你钓完鱼换到钱,还赶不赶农时了?今天就去买吧,明天正好用得上。”
“那……要不我先去买把竹子的将就?等有了钱再去买木头的。”
两人就怎么买新锄头商量起来,就这么一路走到田埂边。
小岗镇在大竹山的东南边,这一带盛产竹子,木材有限,很多日常用品都是用竹子做的。
想要买到好的木器铁器,就要再往东到竹阳城去买。
镇子和城市中间隔着大片平旷的荒地,马车要走两个时辰。
这些荒地都是还不错的田地,只是地广人稀,没人去种植,管理。四处蔓生着一种像是豌豆的野草,当地人叫大巢菜,偶尔会采来吃。田里种着黄米,是本地主食。田野间还有几排大桑树,夏日里可以乘凉歇息。
两人路过桑树时,姨夫仰起头,皱了皱眉。
“怎么今天这么多鸟儿?”
陈惑跟着抬头看去,树上停了许多小麻雀,几只大喜鹊,树梢深处好像还有几只全黑的乌鸦。
都是平时很不起眼的鸟儿。
也都不是青色的。
两人离开大树,刚走进自家田里,树上的鸟儿忽的全部飞了起来,随风滑翔,散入麦草之中。
姨夫摇了摇头。
“要多做些稻草人了,得小心鸟儿糟蹋田地。”
陈惑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