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其实就是这样一个情况。”

    坐在主座上的年迈修女，也就是这座小修道院的修道院长，摩玛婆婆向万殊这样介绍道。

    距离两人进门时引起的骚动已经过去了一阵子，在场的众人已经在摩玛婆婆的安排下重新落座。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万殊被安排在摩玛婆婆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上，他左边的空位应该是留给阿斯特莉亚修女的，但此时她正忙着给其他孩子们分配刚刚从外面带回来的食物，短时间内还是没法坐下。至于兰道夫和瓦尔格娜父女二人则是坐在他们对面。

    “哇，炖牛肉汤，鸡腿，还有蔬菜炒面！”

    阿斯特莉亚每打开一只羊肚袋，翘首以待的孩子们都会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

    万殊看了一眼他们碗里原本盛着的半碗炖菜和几块土豆，意识到这家小修道院平时过的日子只怕也是极为拮据。

    这座小修道院所信奉的并非火之至尊，而是属于五大至尊之外的亚萨诸神信仰。

    归属于这类信仰中的教派数量众多，教义也是千奇百怪，其中难免会存在和五大至尊相冲突的地方。

    因此，贝兰提亚之外的其余四国对他们通常都有着或多或少的管制，唯有大光明宫在对待这些教派的时候较为宽容：只要不会对普通人造成危害，那么大光明宫平日里不会过多干涉它们各自的事务。

    唯有在必要的时候，大光明宫才会出手解决问题。

    在最初的时候，这座修道院起源于翠水河谷深处的一座小山村，岩涧镇与白石镇都位于翠水河谷下游的东南侧。在这座小山村里，村民们供奉的是一种名为维达莉丝的植物之神，据说这位神明掌握着能够让作物丰收的能力。

    然而，在二十余年前，这座小山村因为遭到孽祟的袭击而在一夜之间灭村，逃出来的只有维达莉丝的祭司摩玛婆婆和尚在襁褓中的阿斯特莉亚。

    历经各种波折，摩玛婆婆终于在岩涧镇找到了落脚之地，并一步一步重建起维达莉丝的修道院，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受到岩涧镇上众多居民们的帮助。

    作为回报，摩玛婆婆和慢慢长大了的阿斯特莉亚也承担起了帮忙教育附近人家的小孩的责任。这大大地减轻了那些为了生计而疲于奔命的父母们的负担。

    然而，或许也正是因为她们开始慢慢有了一些名气的缘故，有的人——或许不仅仅是岩涧镇的居民——开始动起了其他心思。

    在某天的清晨，当院长婆婆一如既往地拉开修道院的小木门时，她看到一只小小的编织篮正摆在门口的台阶上——据她在饭桌上的闲谈中提起来的，她当时“愣了很久，但又觉得总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情”——所以最后修道院长还是做了理所应当的事情。

    “我们之后找镇长申请了每年的例行补助，附近那些需要日间托管的孩子们家里也会支付一些费用，”摩玛婆婆回忆着往事，脸上浮现出怀念和感慨交织的表情。她的视线在每一个孩子的脸上扫过，嘴角洋溢起淡淡的笑意，“偶尔我们还会收到零星的捐款。特莉亚很勤快，在我们后面的小院里种了不少蔬菜，还养了一群小鸡，鸡蛋不光能够供我们自己食用，产量好的时候还能拿出去卖点钱；而这群孩子们也懂事，大家平时都会帮着做做家务，在上完课之后也会一起做做手工艺品，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地过来了。”

    “虽然我们也会进行日常的祷告，也会举行一些传教的仪式，但是现在的重心确实是放在教育这些孩子们上面，”阿斯特莉亚此时终于落座。在昏暗的灯光下，她有点赧然地向万殊笑着，那张笑脸显得无比美艳动人，“可能和你之前想象中的会有一些不太一样。”

    “不，我也只是刚刚开门的时候有点惊讶。但听完你们的故事之后，我感觉或许只有像你们这样的亚萨教派再更多一点，普通人的生活才有可能变得更好。”

    听到这里，万殊放下手中的刀叉。“我能想象得到，你们之前的日子到底有多么不容易。像你们两位这样的好人现在真的不多了。”

    摩玛婆婆突然停了下来，仔细看向万殊的眼睛，有点神秘莫测地笑道：“哦，不，年轻的天降人，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好人更多，我想你也一定是一个好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会愿意走上这么远的路，专门跑到我们这样一座小镇上来，只是为了帮助只有一面之缘的兰道夫呢？”

    她是在试探我。兰道夫告诉过你一些什么。但你知道他是为什么要躲到这个地方来吗？

    万殊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桌子另一侧埋头大吃的孩子们，意识到或许摩玛婆婆或许并不想把问题弄得太复杂。且不论兰道夫事先是否有告诉他们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自己在这时候也不应该擅作主张将其暴露出来，更何况这件事情事关瓦尔格娜身上那个来自孽祟的诅咒。

    有的事情终究是不适合让小孩子们知道的。

    万殊摇摇头，对摩玛婆婆说道：“您言重了，好人这种称呼我可当不上。之所以到这边来，一方面是因为兰道夫帮了我一个忙，我不能在他碰上麻烦的时候抽身而退，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之前很久都没怎么外出了，既然碰上这么一个机会，也就正好出来走走看看。”

    瓦尔格娜坐在兰道夫的右手边，一直竖着一对小耳朵偷听大人之间的谈话。万殊的话音刚落，她马上对父亲扬起笑脸，用一双手搂住他的前臂：“爸爸在外面好厉害！”

    兰道夫脸色微红，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吃饭的时候就好好吃，不要瞎闹腾。”

    “这么说来，你是有把握帮兰道夫解决这个问题吗？”摩玛婆婆问。

    万殊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对上她的视线，再确认她感受到自己的目光后向孩子们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是在示意等到他们吃完之后再谈。摩玛婆婆接受了他的提议。

    又过了一段时间，在孩子们各自在长桌右侧不远处的水槽洗干净饭碗和餐具之后，阿斯特莉亚修女将他们带出了食堂，现在已经到了该上晚课的时间了。

    此时的餐桌上只剩下兰道夫父女和摩玛婆婆。既然都是清楚瓦尔格娜身上的情况的人，万殊确认现在也没有什么其他需要顾及的地方，这才继续说了下去：“我之前已经听兰道夫描述过了当时他们面对的那只孽祟的外形，还有诅咒爆发时他和瓦尔格娜身体上出现的症状。如果我判断不错的话，瓦尔格娜身上的诅咒应该来自于炽肩恶猿。”

    炽肩恶猿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孽祟，外形类似头上长出两只指向天空的牛角的黑色巨猿。这种孽祟的手臂肌肉极为发达，肩膀上则有着火焰形状的纹路。

    在发怒的时候，炽肩恶猿肩上的火焰状纹路会因为血气流动加速而发出红光，脖颈周围的鬃毛也会倒竖起来，看上去几乎像是能够毁灭人间的恶鬼。

    “炽肩恶猿是在火山地带诞生的孽祟，我猜测你们当时执行任务的地方埋藏着一座尚未被发现的火山，或许干脆就是在火山附近。在这里诞生的孽祟所呼出的气体通常都带着火毒，而它们本身也会将山脉中埋藏着的火毒吸引到地面之上。当一个人体内所吸收到的火毒浓度超过一定程度之后，这种火毒就会形成诅咒——这就是发生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兰道夫。”

    兰道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瓦尔格娜，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脸上显出自责与歉疚：“抱歉，瓦尔格娜，是爸爸不好，让你遭这种罪。”

    瓦尔格娜向后倒去，把头靠在父亲的胸口，懂事地摇了摇脑袋。“没事的，爸爸，我现在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而且现在已经有这位哥哥过来了，瓦尔格娜不会有事的。”她又看向万殊，偏着头笑了一下。“你说对吧，万殊哥哥？”

    万殊眨眨眼睛。“如果没有把握的话，我就不会和他一起过来了。”

    瓦尔格娜的双眸中存在一丝深红，这是炽肩恶猿的诅咒还在生效的证明。

    火毒类型的诅咒会令被诅咒之人吃尽苦头。万殊能想象得到，瓦尔格娜的体内每过一段时间就会传来如同被烈焰焚身般的疼痛——就像一个儿童版本的死之诗——但她却能够表现出一副毫不害怕的姿态，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勇敢程度或许超过很多成年人。

    “小姑娘，可以让我先简单看看吗？”

    万殊向瓦尔格娜做出邀请的手势，示意她到自己的身前来。

    或许在正式开始驱散这个诅咒之前，他可以先为瓦尔格娜减轻一点痛苦，避免它在之后再次发作。

    瓦尔格娜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兰道夫的表情，得到父亲的许可之后这才慢慢从他的怀中离开，一步一步地走向万殊的方向。在来到他的面前时，她的那张小脸上带着期盼和焦虑混合的表情。

    万殊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先是检查了一下指甲的状态，又伸手感受了一下她的脉搏。他感受到的异常并不算明显，这也意味着并不需要再做更进一步的检查了。情况并不算太糟，火毒此时并不活跃，短期内或许没有再次发作的风险，但这通常意味着不久之前这个诅咒才爆发过一次。

    他先是不动声色地看了兰道夫一眼，点点头示意他放心，又把征询的目光看向摩玛婆婆。她幅度轻微地点了点头，看来或许就在兰道夫离开后的这几天里。

    万殊轻轻拍了拍瓦尔格娜的脑袋，示意她回到父亲身边去：“我们可以尽快把它解决掉，之后恢复相关的事宜也可以先准备起来。”

    “但是你要怎么做呢？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只炽肩恶猿的诅咒还没有消失，那就说明现在还没有武士将其消灭。”摩玛婆婆问。

    兰道夫之前应该也和她说过瓦尔格娜身上的事情，修道院长看向瓦尔格娜的眼神显得忧心忡忡：“我听兰道夫说，就连五阶的净界武士都没法在它手中撑过几个来回。”

    万殊点点头。“当然，消灭施加诅咒的孽祟会令它们的力量失去引导，从而让人体内对于火毒的吸引力消失，这样一来这个诅咒的效力自然就会减弱。但是话又说回来，这种方法不光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去追踪，更麻烦的是还需要再进行一场危险性极高的战斗——作为一位学者，我并不擅长、也不提倡使用暴力——因此我建议采用第二种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听到这里的兰道夫似乎打了个冷颤，因为瓦尔格娜刚刚抬头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不，我当然不喜欢暴力，兰道夫，你那是什么表情？只是有的时候，我没有其他的选择。

    “哦？第二种方法，‘用一种诅咒驱散另一种’吗……很好。”

    摩玛婆婆仔细打量着万殊的样貌，缓缓点了点头：“我听说天降人中有一种分支，他们发色漆黑，皮肤暗白，在研究学习各种知识的方面天赋异禀，或许你也从你的先祖那里遗传到了这样的天分。如果可以的话，方便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手段吗？”

    “感谢你对我所属的族群所做出的褒奖。但既然天降人的事情发生在远古时期，我想我们现在和其他的原初之民之间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万殊礼貌地笑笑，从杯中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至于您在最后提出来的问题，我或许只能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如果你们不想因此而惹上麻烦的话，我建议由我选择时间和地点，同时保证现场只留下我和瓦尔格娜两个人。在解决完诅咒之后，我保证我将把一个健健康康的瓦尔格娜交还给你们。”

    听到这里，摩玛婆婆和兰道夫对视一眼，同时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