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一个弯之后，他们迎头撞上一堵厚得像城墙一般的噪音。

    浣世之厅里全是人，烟雾和叽叽喳喳声堵在密道的出口前，令人望而却步。

    忽然，一声极为高亢的尖叫刺穿了其余所有声音，冒出头来。

    “那可是神像的头啊！”

    当斯旺带着他手下那几位可怜的学徒们气喘吁吁地赶到浣世之厅的时候，这里生机勃勃的景象显然令这位喜静的占星学者大吃了一惊。

    斯旺原本以为这里永远都是一副，呃，和太平间差不多安静的地方，但从他刚刚听到的叫喊声来看，教众们能够发出的声音可不真小。

    他本来还指望这些家伙的脾气能一直保持着和绵羊一样温驯呢。

    “喂，谁能和我说一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斯旺拍打着鹿皮裤上那些和尘土纠结成块的碎叶片——这些都是他们方才登上山顶观测星象时附带的惊喜——等到确认学徒们也照做之后，这才理好自己的衣袍，施施然走出通道，中气十足地问道。

    可惜的是，他预想那种大家齐刷刷转头向他看去，接着开始呼天抢地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反倒是已经看清浣世之厅内的景象的他陷入了震撼。

    “至……影之神啊，这是怎么办到的？”

    斯旺和身边的学徒们就像看着天上的白云发呆的孩子般仰着头，张大了嘴巴，呆滞的目光停在异影之神雕像上那个巨大的缺口上。

    就在仅仅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在那里面和卡米耶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做的事情，但只不过是半个晚上的功夫，那里就已经化为乌有。

    当然，现在并没有人有功夫搭理他。

    最为老实的虔信者们纷纷跪在地上，向那座整张脸都凹进颅内的神像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和卡米耶传教时所说的话大差不差。

    原本就对异影教派有所怀疑的人们正在人群中口沫横飞地宣扬“异影之神已死”的观点，有些意志不坚定的教众们正三三两两地站在他们身边，聆听着这些家伙对他们的蛊惑，脸上的表情和当年被卡米耶传教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另外当然还有一些摸不清事情状况，聚在一起相互交流猜想，但不知道为什么可以隐约听见“为什么要往酒里头插一根棍子，还要在另一头放上樱桃”之类的莫名其妙的问题。

    该死，和这些家伙们说话真是费劲。斯旺想。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清了清嗓子，又问了一遍，努力想让大家听到自己的声音，然而他很快便发现这完全只是白费力气，只能一边暗自骂着一边在人群中拼命挤开一条道路。

    在这一路上，斯旺的脚趾头被踩了不下四次，肋骨被撞到的次数更是多得数不过来，疼得他直抽气。好0不容易挤到雕像的脚下，他回头一看，一个可怜的学徒已经在人海中和他失散，而另一个不知怎么地被拉入了其中某个宣扬自己理论——大约是“异影之神已经变成星星重返天际”的故事——的小圈子里，被演说者那张满是蒜味的大嘴给熏得直流眼泪。斯旺在脸上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苦笑，只能希望那位小伙子的肺活量足够撑到这场闹剧结束了。

    “你们好。”他第三次说出这句开场白，但声音听上去明显没有之前那两次那么雄浑有力了。“各位先生，我想请问一下，有谁能给我们解释解释……”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指了指上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斯旺的声音在这里终于得以被人们所听见。当挤在队伍最前列那位听觉敏锐的好汉第一个回头之后，其余众人也都把视线向这边看来。其中有人认出了斯旺的脸，便第一个调转方向朝他跑去。

    “是首席占星家大人！”“他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一个吉兆还是凶兆？”

    原本围着那些卫兵们吵吵嚷嚷的一小圈人“呼啦”一下全部都围在了斯旺的身前，七嘴八舌地问道。

    其中几个人显得有些面熟，应该就是本次仪式中准备要前往其他世界的——好吧，虽然卡米耶起名字的水平的确一般，但是却也十分贴切——那些往生者，斯旺曾经在卡米耶和他们交谈时与这些人见过一面。先前预料中的场景终于在此时化作现实，这多少给了斯旺一点安慰，也稍微挽回了一点他之前刚刚受损的自尊心。

    “没事、没事，大家不要吵闹，咱们的问题一个一个来……”

    说到这里，斯旺自己都感觉脑子有点糊涂了。怎么回事，难道我不也只是来了解情况的吗，怎么现在却到了需要我开始回答他们的问题的时候了？

    问题就像房间里藏着的蟑螂，当你注意到了第一只之后，第二和第三只也就此陆续出现在你的眼前。好吧，让我们来想一想：这种事情到底会是什么人干的，哪个家伙会有这种胆子？

    不知道为什么，斯旺的脑海里第一时间冒出来之前和埃德温一同回来的那个男人的面容。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家伙应该叫做万殊。

    虽然按照天降人们之间更加细微一些的分法——斯旺并不十分清楚这种区分方法的由来——天降人们按照肤色差异分别用黄金、白银和黑铁这三种金属的名字各自进行区分，但即便对方和自己并非同族，同属天降人这一点就足以令他的心里莫名多出来一种亲近感。

    斯旺并不理解的一点是，为什么明明曾经都是天降人，大家本应该属于同类才对，但他们却还是非要用这种方式相互进行区分，并且总有人为各自的种族优劣争得面红耳赤，甚至连大打出手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在斯旺的理解里，这种所谓的区分方法其实都是从祖先那里流传下来的，如果彻底抛弃了总归是“不太好”。

    至少他的父母当年是这样告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