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理论。”万殊这次倒真的被勾起了一点兴趣。“请你继续。”

    “现在我们已经讨论过每天都要发生的事情了，那么生死呢？我们的每一天都是我们将要度过的一生的预演：就像我们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一样，我们每天起床时总显得懵懂，好奇，可能还要花上一段时间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方。”

    埃洛斯咧嘴笑道：“而不论在这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在一天结束的时候都只能和自己的心灵一起沉入黑暗。不，我不在乎你的床上还有些什么人，但睡觉这件事情只发生在我们自己的脑袋里。如何，你也应该会承认这一点吧？”

    万殊看了他一眼，耸耸肩膀。

    “我的确出生过，但我记不清楚那段时间的事情；至于死亡，我倒是相对比较熟悉一些，我想你说的有一定道理。”

    不论一个人在活着的时候有多么重要，身边能够汇聚起多少有着不同身份或是能力的他人，当死亡的琴弦在房间的角落里轻颤的时候，能够听见它的声音的终究只有他自己而已。

    死亡和睡眠一样，是一件只能由每个人独自去面对的事情。

    “既然提到了生死，那么我们接下来就会自然而然地再想到一个问题：在我们出生之前，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对我们来说有意义吗？”

    万殊摇了摇头。

    “的确如此。那么从另一个方向上来说，在我们死亡之后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也是否定的。

    “不如让我们来想象一条河流吧，想象自己是其中的一滴水珠。”

    埃洛斯伸手作出托着水滴的动作。

    “每一滴水都属于河流，却又各自独立。在诞生之前，我们是河流的一部分；当我们离开这个世界，就如同水滴蒸发，化为云朵，最终又以雨水的形式回归河流。我们的生命，与这些水滴并无二致。”

    “只有生前死后的存在才是永恒的真实，而我们所处的世界，仅仅是过渡的幻象。”

    埃洛斯轻轻跺了跺脚，示意脚下的这片坚实的大地也仅仅只是一处驿站。

    “因此，在这个过渡的世界中所发生的一切，如同雨滴坠落时穿过的空气和落叶，并无本质区别。我们所经历的，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都只是短暂的幻影，不应该影响我们内心深处的‘真实’。一切事件本身都没有好坏之分，它们都只是存在的一种形式，不应该对我们体内所存在的‘真实’带来任何影响；或者说，我们在日课中所需要做到的，就是尽力减少这些事件对于我们自身的影响，因为它们只是过程，而非结果。”

    埃洛斯挥去自己手上那不存在的雨滴：“所以，当我们在面对这些事件的时候，我们的内心应当十分清楚地知道，这些发生在我们内心之外的一切‘外界’的事情，都不应该令我们体内隐藏的‘真实’产生波动。我们需要先做到这一点，才能够更进一步地迈步走入其中，走进无数时间线之间所充斥的真实之内，以求在未来的某一天内获得加入仪式的资格，并且从一条时间线迈入另一条时间线之中。”

    短暂的沉默。

    姑且不去讨论他的理论是否正确，埃洛斯最后提到的一点让万殊微微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唯有做到这一点，才能够进入到另一条时间线上面？”

    埃洛斯面带微笑地向他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埃洛斯的说法和卡米耶告诉他的并不一致。

    万殊沉吟起来。

    按照卡米耶的说法，只要在这几天之内异影教派能够证明他们可以控制住自己身上的死之诗，那么万殊就有资格加入那场仪式，而他却并没有告诉万殊这场仪式还有这样一个先决条件。

    在想到这里的时候，他抬眼再看了一边埃洛斯的表情：对方不闪不避地正对上万殊的眼睛，看起来似乎问心无愧，这可以证明埃洛斯完全相信自己刚刚说出来的这样一长串理论。

    好吧，那么问题来了，现在我应该以谁说的为准，我应该相信埃洛斯所说的这个什么日课之类的东西吗？

    “还是回到我们的日课上面来吧。具体来说，我们在日课中要做些什么？”

    万殊暂且把疑问放在心底，先问出了这个问题。

    “很简单，只需要在冥想中重复一句话：‘生前死后方为真实，哀乐荣辱皆为虚妄。’”埃洛斯抬起右手，远远指向万殊的心脏，“将这句话铭记于心。”

    “生前死后方为真实，哀乐荣辱皆为虚妄……”

    万殊默念了几遍这句话。

    “这两句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埃洛斯摇头笑道：“那怎么可能？这都是教主大人的教诲，我这边也只是重复他告诫给我们的话罢了。”

    万殊下意识地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身边的其他几位教徒，虽然有的人只是微微点头，有的人则是低声称是，但从他们那里得到的是一致且肯定的答复。

    这让万殊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这同样也是卡米耶没有对万殊说过的话。按照常理来说，作为隐秘教派的教主，他应该总会适时地强调这样一条教派中的核心信条才对，但为什么在今天之前从未从他的口中听到过这样一句箴言？

    万殊本能性地感到隐隐的不安。

    卡米耶向这些人灌输这种理念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而他又是为什么向自己隐瞒了他们教义的核心？

    在这一刻，万殊忽然产生了一丝想要直接找到卡米耶当面对质的冲动，但不知怎么地，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今天早上苏尔特帮他压制住死之诗的暴走时的场景，它轻而易举地便驱散了万殊刚刚产生的想法。

    从当时的记忆来看，苏尔特的确是真心想要帮助他解决身上的麻烦，而若是在这种时候因为这点小事和卡米耶再次翻脸，对自己来说或许也不见得算是一件好事。

    万殊无意识地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

    也许……卡米耶只是觉得我们之间仅仅是利益交换的关系，不论我相不相信他们的信条也无所谓，所以就没有和我提到这一点，以避免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再度激怒我

    这同样也是诸多可能性中的一种。

    “仅仅只是冥想或许不需要让这么多人都聚集在一个地方，”脑海中还思考着卡米耶的事情，但万殊并没有要中断和埃洛斯的对话的意思，“除了冥想之外，我们还要做些什么，才能够起到日课所要达到的效果？”

    “你的感觉很敏锐，”埃洛斯咧嘴笑了，他的目光在此刻变得深邃无比，“仅仅在冥想中不断重复这句话并不困难，真正的困难在于……”

    这场冥想并没有任何的时间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