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岚重新回到拾荒者营地时已经是下午的三四点钟，当他看见那两个高大的厂房和冒着黑烟的烟囱时，总算是松了口气。

    （终于赶在变天之前回来了。）

    如果逗留在荒地太久的话，就说不准能不能回来了。

    这是拾荒者们长期总结出的经验，雪岚已经算回来晚的一批人了，因此他到厂房后那里已经没有多少人。

    “你小子，还活着呢。”黑山亨看见他回来倒也没怎么惊讶，这都是拾荒者们的日常，有人生还，有人死去，周而复始，也看不到尽头。

    “回来了，能借一步说话吗，我发现了一点好东西。”雪岚已经十分疲惫，他撑到现在只不过为了多点报酬。

    “哦？进屋坐吧。”黑山亨倒也有些兴趣，他将雪岚带进了一个密室，反锁上了门。

    “您应该听说我掉进一个坑里面了。”雪岚有气无力地说道：“在那里我有了重大发现。”

    “我都听说了，那个新来的小女孩很担心，还希望我能派人去救你，哼哼......年轻真好，不是吗？”黑山亨干笑了几声，似乎在嘲弄她的善良。

    听了这话，雪岚这才明白过来，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感到既庆幸又懊悔，幸好枪没响，险些错杀了好人。

    “所以，你要给我看什么东西。”黑山亨问道。

    “我在下面找到了坦克。”雪岚从包里取出一瓶机油，黑山亨倒也不怎么惊讶，只是接过了这瓶东西。

    “还完好吗？”黑山亨问。

    “是一辆完好的坦克，很大很大，跟我们这边的都不一样，另外，我还找到了不少好东西。”雪岚接着取出了香烟与白酒，恭恭敬敬的递给了黑山亨，这下黑山亨倒十分受用，眯缝起了眼睛，就显得眼睛更小了。

    “小子，懂事了啊。”黑山亨接过香烟和白酒，拿在手里掂量掂量，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十分不错。

    “这都是应该的，另外里面还有一些弹药，我一个人带不了，所以请您明天多带几个人去那边拿吧。”

    “那些东西我们用不着，交给工程部那些人吧，另外，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没拿出来？”

    雪岚知道他是瞒不过黑山亨这个人精的，只得从容地把枪也取出来递给了他。

    “哼，还敢跟我玩花样。”心情大好的黑山亨似乎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掂量着那把雪岚用命换来的枪，饶有兴趣的打开了保险。

    “小子，会玩枪吗？”黑山亨问道。

    “不会，但如果您给我一把就会了。”雪岚把姿态放的很低。

    “哼，你的心思不在我这边，我怎么能把家伙什给你？看好了，在取人小命之前，你得先把保险打开。”黑山亨的这个动作被雪岚记在了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后他也感叹自己的运气最近确实好了不少。

    “我也不要什么枪了，只求您能多给我点粮食什么的，这个东西，够格了吧。”

    雪岚亏了，太亏了，因此他有讨价还价的底气。

    “没问题，枪和子弹可以留下，但是坦克我这边也收不住。”黑山亨继续把玩着枪说道：“你现在去一趟军区工程部，找那边的工程师们，随便谁都行，把消息告诉他们，他们把钱送来，到时候报酬少不了你的。”

    “什么？”雪岚感觉自己就像被抽着走的骡子：“已经这么晚了，累了一天的我只想拿东西走人。”

    “报酬等那帮工程师们来了自会给你，因为只有你知道这个秘密，所以更加不能拖延，为了防止你中途变卦，所以今天的粮食，等事成之后再发放。”

    黑山亨的语气不容置疑，雪岚也无话可说。

    “去吧，给领导我涨涨脸，到时候亏待不了你。”

    （你的饼也大到我吃不下。）

    雪岚很想回敬一句，但他还是没说出口。

    疲惫的他拾起包，看来今晚是回不了家了。

    军区工程部离这里其实并不算远，但碍于天色已晚，气温开始下降，哪怕是雪岚，也要花好长一段时间才能走到地方。

    “站住，干嘛的。”站岗的士兵厉声喝问道。

    “拾荒来送货的。”雪岚头都不抬，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白费口舌，只是上交了自己的证件。

    士兵对他的态度很不满，叽里呱啦说些没用的，但最后还是给他放行。

    （有本事他们就打死我。）

    雪岚狠狠地想到，今天真是糟透了，自己拼了命却连一点点微薄的报酬都领不到，到头来全是白忙活。

    天已经完全黑了，但这里有着完整的供电系统，鹤族人用得起电灯，而自己只能用火焰来照明。

    他漫无目的的参观着这里的铁皮厂房，也不知道自己要转悠到什么地方，反正今晚肯定是回不去了，自己在哪个地方睡觉都没找落，谁还在乎找什么工程师。

    一队巡逻的士兵骑着三蹦子跟他打了个照面，探照灯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随便钻进了一个角落里，好避开那些趾高气扬的大兵。

    “喂，捡垃圾的，去那边！”

    这该死的霉运，哪怕躲进角落都逃不开巡查的士兵，他们直接称呼自己为“捡垃圾的”，并且用枪托指了指一处亮着灯的厂房。

    雪岚没有说话，只是麻木的朝那处亮着灯的厂房走去。

    这里的厂房与外面的大不相同，内置的机械一应俱全，大功率的电灯能照亮整个房间，它的核心是一个巨型熔炉，回收的废旧金属在这里融化冶炼，它提供的热甚至能在特定的时间段内供应热水。

    一排与他装束差不多的拾荒者正带着他们今天捡的垃圾等待专人回收，但迟迟不见有人过来，这让他们显得有些烦躁，时不时的朝一个方向张望着。

    雪岚很能理解他们的感受，默默地排在了最后面，这里大多数都是成年人，他们的孩子正眼巴巴的等着粮食，这些破烂又能换几斤黑面呢？但是多是少都得拿着，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家去。

    但是无论怎么急躁，人家就是不来，众人也没有办法，只能在原地坐立不安的干着急。

    “呜啊（慵懒的哈欠声）又睡过了......所有人，把你们的布袋放在边上，我要开始验收了。”

    广播里传来一个慵懒的女声，听得出来，她好像真没睡醒，而且像是十分散漫的样子。

    紧接着，披着白大褂的小小个子从前面的办公室内走出来，她发色是跟雪岚同样的茶色，琥珀般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睡意朦胧，她有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像是一只长尾花栗鼠，她还背着一个很大的机械箱子，那箱子周围是好几条机械臂，随着她按下按钮，机械臂发出很大的轰鸣声，开始抓起拾荒者带来的包裹。

    “嗯......我看看，废铁废铜铝制盒......”她像是在吟诵一般，如同复读机一样毫无感情的喃喃自语着，机械臂随着她的操作将那些废料按类扔进不同的杂货堆，她的效率如此之高，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一个人捡来的东西分类好了。

    “好的，你的东西一共是3斤......你可以拿着这张纸条出门左拐去领粮食了，下一位。”她边说边在自己的便利贴上写些什么，然后撕下纸条交给拾荒者。

    “这也太快了吧......”雪岚站在后面，看着她慢慢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简直就像是一个无情的分类机器，甚至不需要和那些人有过多的交流，连头都没抬一下，就能把捡来的垃圾换算成粮食，至于精不精确，那雪岚不好说。

    近了，更近了，她的胸前挂着名片——“伊雪”，这大概就是她的名字，她的睡眠质量似乎堪忧，黑眼圈有些重，娇小的身躯配合娃娃脸型竟然显得有些可爱。

    “这个有用，这个没用......那么先生，你是来做什么的？”伊雪走到雪岚身边，斜着眼看了看愣神的雪岚。

    “呃......我是来找这的工程师。”雪岚回过神来说道。

    “我就是，什么事情。”伊雪收起了便利贴：“麻烦快点，你是最后一个了。”

    “我在外面捡到了一辆完好的坦克。”雪岚小声说道。

    “哦，简述一下特征。”伊雪倒也不是十分惊讶。

    “离地偏高，很厚实，轮子很大，管子也很长，那个侧面还有一颗红星。”雪岚尽力的跟她描述道。

    “多少？”伊雪整个人精神起来了，甚至两眼放光。

    “啊？”雪岚愣了一下。

    “几个轮子。”伊雪有些急不可耐的追问道。

    “呃，一侧五个轮。”雪岚回想了一下。

    “带我去看看。”伊雪二话不说就要往外面跑。

    “喂喂，外面天都黑了，这里离那边都好几里地呢。”雪岚跟在她的后面喊道。

    “哦，这样啊。”伊雪很快又恢复了她平时的懒散态度：“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啊。”

    “这不就你一个工程师吗，还能有谁知道。”雪岚被她这么一问，摸不着头脑。

    “那正好，你跟我来。”伊雪径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雪岚在外面犹犹豫豫的不敢进。

    “在外面愣着干什么，进来啊。”伊雪从里面探出头来，招呼着雪岚进去。

    这下雪岚才跟着进屋，屋里面暖烘烘的，似乎还有地暖，累了一天的雪岚在这里简直昏昏欲睡。

    “来，吃。”伊雪打开储存箱，从里面拿出两个饭团，直接扔给了雪岚。

    “这是，稻米？”雪岚震惊了，他惊讶地不是这罕见的饭团，而是伊雪作为长尾松鼠竟然能吃上大米。

    雪岚已经一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他狼吞虎咽的吃着，仅三口就吃完了这个饭团。

    “你确定这辆坦克只有你知道吗？”伊雪坐在椅子上边看他吃边问道。

    “是的，我确定。”雪岚将另一个饭团塞进包里。

    “那好，你明天就带我去看看，记住，跟谁也不要多说，尤其是跟我穿一样大褂的同事们。”伊雪似乎兴致很高，她不断地向雪岚打听那辆坦克的具体情况，甚至包括到那个炮管到底长多少厘米，雪岚哪听得懂这个，渐渐地有些招架不住起来。

    “总之，还是要去亲眼看一看啊。”伊雪坐在椅子上意犹未尽的说道：“那就这么说好了，你回去吧。”

    “等等，这就把我打发走了？”雪岚抬起头问道：“别想蒙我，那辆坦克的价值可远远不止这点。”

    “哦，两个饭团还不够吗？我也不是天天能吃到的，做人不能太贪心。”伊雪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懒散模样。

    “少来，那辆坦克是我用命赌来的，一个一个转着圈打发我，你跟那些人也没什么区别，这次见不到我应得的报酬我绝对不走。”雪岚实在是急了，难道他忙活一天的价值就仅仅是两块饭团吗？不，他不甘心。

    “敲竹杠？好吧，三瓶水加四块小麦面包，这总够了吧。”这样的走投无路的人伊雪也见多了，只要开出这样的条件一般都不会拒绝。

    “不行，大不了我就去告诉别人，总有人开的价比你高。”雪岚这次异常的坚决，不管工程师是谁，只要开不出合理的价格他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那好吧，你自己看你要多少。”伊雪终于让了步，她打开了储存箱的门，里面的东西其实也不多，除了一些杂七杂八的私人物品，能吃的食物也就有几个饭团，一些切片小麦面包，几瓶水而已，里面最值钱的应该是一瓶牛奶和圆型罐头。

    而雪岚已经不管那么多，这些东西即使不多也远比他的好，他现在如同即将溺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不顾一切的将所有东西往背包里塞，现在谁也阻止不了他，哪怕是那个死鹤皇也没用。

    “喂喂，够了，够了啊。”伊雪见他连自己的那瓶牛奶都不放过，这才忍不住阻止道：“我自己都喝不上几瓶。”

    “你们这些人，凭什么吃的那么好，而我到现在就吃了你给我的一个饭团。”雪岚边说边装东西，：“这些吃的我还要统统囤起来带回去，因为我的家人也好久没吃过这个了，要不是我这么要，你能给我吗？”

    “你现在像极了土匪。”伊雪站在一边，淡漠的看着他。

    “对，我...我现在就是土匪了，反正现在什么都没有，你要不让我带着这些罐头走，我...我就把你这瓶牛奶摔碎。”雪岚现在甚至已经撒起了泼，他高举着这瓶牛奶，似乎也没有别的能威胁伊雪的东西，他已经累了一天了，浑身无力，没有安全感，满肚子的委屈无法与人诉说，他真的很想不管不顾的发泄一场。

    “别急，要是你现在觉得缺了点什么的话，这把刀你先拿着。”伊雪从一旁取出了一把水果刀，递给了雪岚，这样的人她也见多了，她知道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由着他的性子。

    雪岚接过了这把刀，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看着伊雪似乎没有被他吓到，内心的反应竟然是松了口气。

    “闹够了？”伊雪见他放下了刀，平静问道。

    “抱歉。”雪岚还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伊雪敢把刀给他，就说明她肯定有脱身的办法，这就是两个阶级之间的差距，是他不可逾越的鸿沟。

    现在，自己又该摇尾乞怜去求得她的原谅了，如果她想的话，自己很快就会被那些士兵们拖走。

    “这些东西你拿着吧。你敢保证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伊雪见他冷静下来，便问道。

    “是的。”雪岚惊讶了一下，伊雪竟然放过了他。

    “好，又是一个。”伊雪叹息着说：“你要知道换做别人早就把你拖出去了，但是看在同种同源的份上，我饶你一命，看你这副模样，还是想活下去的，那就不要给我耍滑头，记住了吗？”

    雪岚疲惫的点点头，不管伊雪能不能信任，但背包里塞进去的食物是真的，那自己应该算是还有价值。

    “我累了，我要睡觉。”雪岚这下已经彻底没了力气。

    “你没地方住吗？”伊雪看了眼灰头土脸的雪岚。

    “离着太远了，我回不去。”雪岚说道。

    “那你今晚就先住在这个办公室里，我会把门锁上，不要任何人知道。”伊雪嘱咐道，随后又仔细瞧了瞧他：“看你人模狗样的，把脸好好洗洗。”

    “啊？哦。”雪岚只剩下了点头。

    伊雪没再多说，锁上了门走了出去，雪岚瘫倒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的电灯。

    “自己都干了什么？”雪岚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想了。

    外面的电铃响起，这应该是晚饭的信号，他仿佛都能闻到饭的香味，今天自己只吃了一个饭团，根本不能管饱，包里的东西是绝对不能动的，指不定是哪天救急的东西，更何况......

    雪岚从兜里取出了那块怀表，自己一天都没有机会去黑市换点特效药，不知道姐姐她还好吗？

    他看着那块怀表愈发出神，也不知道言笑怎么样了。

    这是癔症的表现吗？自己是不是快要疯了？

    他不知道，但是他已经无力抗拒。

    他抱住自己靠在墙角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