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是草原最美丽的季节，倒春寒已经过去了，秦墨终于不用穿厚重的狐裘，而是换了一身轻便的草原夏装。

    蜿蜒的河水穿过平缓无垠的草原，流速很慢，有些地方成了一片片沼泽，有些地方碧水聚集，成了星罗棋布的无数湖泊，像是草原神眼中流出的泪滴。

    秦墨对着一片如镜的湖泊出神。

    湖泊中的倒影，已经不似刚离开九原那时，白净的面容变成了轻微的古铜色，皮肤似乎粗糙了一些，但看起来更有阳刚之气。只是胡子没有太多修剪，这让二十多岁的秦墨，看起来想三四十岁。

    “公子的胡子漂亮着呢。”

    秦墨想起了昆珠热情的声音，绝不是违心的夸赞，秦墨知道，古人都会以胡须为美，那些没有胡须的，只能是太监一类的下等角色，这一点，草原人和中原人有共同的审美。相比之下，秦墨这个现代人的审美，反而成了异类。

    “扶苏，看什么呢？昆珠妹子的女工，看起来比我要好很多，你这看的出了神。”身后，女子声音传来。

    秦墨笑了起来，“乌隆嘎，你吃醋了？”

    “什么吃醋？”乌隆嘎一双妙目扫过，那双可以洞穿人心的目光，却看不透秦墨的想法，这让乌隆嘎有些失落。

    乌隆嘎大大咧咧坐在秦墨身边，“扶苏，白羊王说，楼烦王派准备派使者来，想要结盟，你倒是悠闲。”

    “结盟？”秦墨淡淡说道，“这不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孟明触给过我人口卷簿，咱们居然已经有了六万人，精壮超过两万人，这些日子，屠驹，黑矛，子车峻他们也没闲着，整顿兵马，也有了一万精锐。这样的规模，就是和右贤王再干一仗，我也不怕，楼烦王自然不在话下。”

    “那你是怎么想的，结盟？还是直接吞并？”乌隆嘎说道吞并二字，眼睛闪过兴奋的光芒，看的秦墨有些哭笑不得，心中暗道，“这丫头也是个好战分子。”

    “奇货可居，既然如此，一个买家怎么可以？”

    乌隆嘎正要继续询问，子车峻远远看到两人，急忙打招呼。

    “公子，让我好找。”子车峻一路小跑，看到乌隆嘎，眼神微微有些怪异，“那个，公子，还真叫你说对了，楼烦的密使来了。”

    “密使？”秦墨有些奇怪，“这帮蛮子，怎么搞的，想要结盟，还小心翼翼，一点不敞亮。”

    “楼烦到底是匈奴人的附庸，右贤王虽然受到重创，但到底还是有分量的，我看这楼烦王，就是首鼠两端，一个墙头草而已。”子车峻不屑一顾说道。

    “说的也是，既然是密使，那就不要大张旗鼓了，子车峻，你去见见，我和乌隆嘎，在暗处瞅瞅也就是了。既然想玩哑谜，那就玩到底。”

    子车峻点头退下，秦墨笑道，“走吧，乌隆嘎，咱们去看看热闹。”

    秦军营帐外，已经站着几个蛮人正在四处张望。

    “这些人，保养好不错，白白胖胖的，看来，这楼烦部，还是蛮富的。咦？乌隆嘎，你看啥呢？”

    乌隆嘎愣了一下，脸色微变，但顷刻间，又恢复常态，“我，那个，扶苏，我想起来，我还要找昆珠那丫头有些事情，我先去了。”说着转身离去。

    秦墨看着乌隆嘎的背影，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乌隆嘎，我一直在这等着你，等你说出你的秘密。”

    不过半个时辰，楼烦王使者离开营地，秦墨踱到子车峻身边，“子车峻，怎么样？这帮人，有啥消息？”

    子车峻沉默片刻，“这帮密使，我觉得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不过他们带来的消息，倒是值得重视。”

    “什么消息？”

    “匈奴人好像出现内乱，右贤王因为兵败，被责罚，现在他们要报复，听说要准备兵马辎重，找咱们麻烦。”

    秦墨摆弄着地上的几枚漂亮的鹅卵石，“匈奴还有没有其他消息？比如，一个逃亡归来的匈奴公子，受到单于器重？”

    子车峻摇了摇头，“这个倒是没听说。”有些茫然的看着秦墨，一时不知道秦墨到底是什么意思。

    “唉，这帮楼烦人，正经消息，一个都打听不到，这些乱七八糟消息，倒是打听了不少。可惜，没啥用。咱们不揍右贤王，匈奴不会打咱们吗？开什么玩笑。让昆赤这小子辛苦一下，这小子打听消息，真有一套，重点关注一个叫冒顿的小子，他是匈奴单于的儿子，他才是关键。”

    “末将明白，这就与昆赤说明。”

    秦墨不动声色，看着眼前颜色鲜艳的鹅卵石，似乎觉得，还少点说什么，“漠南，赵国飞骑、白羊王部都已经并入，只剩下西北的楼烦人和西边的月氏人。如果这两个部族都被我吞并，谁会睡不着？”

    “自然是匈奴人。”子车峻毫不犹豫。

    秦墨点点头，“但匈奴刚吃了败仗，名义上，他们还是草原之王，实际上，楼烦，月氏已经同床异梦，如果我是匈奴人，绝对不会现在找我麻烦。但，他们会不会有其他手段呢？”

    子车峻忽然想到一桩事情，神色严肃，“公子，昆赤最近安排了很多蛮人，多方打探，可以肯定，匈奴内部的确有一些中原人，他们的身份很神秘，目前只能知道这些。”

    “这帮人，很棘手呀，他们了解匈奴人，也了解中原人，直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不行，这样肯定不行。和昆赤说，想办法，让他们露出马脚。”

    “末将遵命！”

    “对了，和楼烦王回信，就说，十日后，白羊部一见。这几天，让各部都打击精神，大大方方，热热闹闹准备，多征调一些部落青壮，既然要结盟，就要热闹，他们楼烦相当墙头草，我偏不让他们如愿。”

    “来的人多了，这才热闹嘛，最好让匈奴人也知道，这才有意思。”秦墨笑得十分自然温和，却又总觉得有几分邪魅。

    白羊部又开始忙碌起来，虽然秦墨并没有明令，做特殊的准备，但白羊王看来，和楼烦王结盟这件事非同小可。

    从个人情感上看，白羊王和楼烦王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两个部落势均力敌，充其量都是被匈奴人裹挟的马前卒而已。

    如果楼烦部也能归顺秦人，对付匈奴更有把握。

    “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公子把这件大事交代给咱们白羊部，可不能给公子丢了人。”白羊王穿着一身崭新的戎装，如同将军一般，指挥着青壮男女。

    “关键是大帐，要宽敞，要大气，公子是秦国人，中原那些房子特别大，特别有派头，草原没有这般阔绰，但也不能让公子委屈了。还有，酒要好，肉要新鲜，选的护卫也要精神。还有，阿珠那丫头呢？”

    手下人一面忙乎指挥部族，一面答道，“大王，公主八成又是去找乌隆嘎了。哎哎，看着点，放那里，对，对。”

    “胡闹，胡闹，你给我站那，记住，没有什么大王，公主，以后，叫我族长就好，咱们现在归附秦人了。”白羊王恼怒道。

    手下人挠了挠头，“大，不不，老族长，我倒是忘了。”

    “行了，赶紧着吧，要是人手不够，多找些壮年，不能耽误了，还有，大面舞怎么样了？”

    “放心，练着呢。”

    “这个可是重头戏，我们草原人最高规格的舞蹈，不能有差池的。”

    营帐一处角落，昆珠和屠驹正冷眼看着忙碌的人群。

    “消息真的准确？”屠驹有些心不在焉。

    昆珠点了点头，“屠将军，若是打仗，我们白羊部，的确不行，但是我们在漠南经营了百年，自有我们的手段，打探消息，还是不差的。”

    屠驹点了点头，“公子真同意了？”

    “那可不，公子很有胆略。”

    屠驹皱了皱眉头，“倒是很有胆略，不过，这可风险极大的，消息要准，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中原人，手段很多。”

    屠驹说着，向营中青壮男女看去。

    “这些人，都是你们白羊部的人？”屠驹身子没动，眼神却扫向来来往往收拾的人。

    “对。”昆赤刚想说什么，“人可不少呀。”

    “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不露出点破绽，他们怎么敢出手？”昆赤笑了起来，“公子说了，这叫预先取之，必先予之。”

    “你小子倒是学的挺快。”屠驹笑着拍了拍昆赤肩膀，“多加留意，如果逮到这帮奸细，想必，公子会安心不少。”

    入夜，一处僻静的山坳中忽然亮起了一豆火光，山谷很偏僻，而且正处于阴面，即使月光也无法照到，那一豆火光，如同萤火虫一般。

    手捧青铜油灯的黑衣人淡淡说道，“出来吧。”

    暗处，仿佛长出来一般，露出几个黑色的人形，人形慢慢全部探出黑暗，原来是三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

    “乌木提，你来晚了。”

    乌木提熄灭油灯，四个人再度消失在黑暗中，只剩下沙哑低沉的声音幽幽传来。

    “右贤王那里有事，耽误了。”乌木提声音中，一点没有歉意。

    “这时候，还用难听的匈奴话？”

    乌木提犹豫片刻，沙哑的中原话响了起来，“呵，好久没说中原话了，可惜，中原又乱了，不知道六国能不能打过秦人？”

    “你还指望六国？一群乌合之众，能和秦人扳手腕的，只有大匈奴单于了，只要灭了秦国，就算为我山东六国报仇了。”

    乌木提哼了一声，并没有回应，话锋一转，“楼烦王使者出发了吧？他们动作倒是很快，如果不是右贤王吃了亏，我的情报网也不至于断了，我也不至于亲自跑一趟。”

    “楼烦王，真要和秦人和解？荒唐，他们灭了我们山东六国，又把匈奴赶出漠南草原，让他们在漠北喝西北风，我记得，楼烦部也吃了秦人大亏，这人老糊涂了，都忘了？”

    “现在，右贤王北退，对于楼烦人而言，秦人的威胁更大。这帮墙头草。”乌木提冷笑一声。

    “所以，右贤王让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刺杀公子扶苏，这样，秦人必然混乱，右贤王才能重返漠南。”

    “楼烦王呢？”

    “没有比当着他们的面，刺杀扶苏更好了。”乌木提声音阴冷。“我要让这些墙头草亲眼看见扶苏的尸体，他们才会知道，跟谁混，能吃的上肉。”

    “我们任务的任务，并不简单，虽然无名给了我们一些好手，但这次任务风险很大，郭同，你真的要搞这么大？”

    乌木提苦笑，“郭同，还久没听人叫这个名字了，算了，赵国都没了，郭同也死了，还是叫我乌木提吧，至于风险，咱们刀尖上舔血了这么久，都是疯子。”

    “乌木提，无名的人到位了？”

    “万无一失。”

    “那赵人呢？这帮赵国飞骑，忘了秦人暴行了？居然去帮秦人。”

    乌木提冷哼一声，“那就不怪我了，匈奴单于只要大军压境，秦人，赵人，都要死。”

    “乌木提，你想要让匈奴人问鼎中原？”

    乌木提愣住了，“你说什么？”

    一阵沉默，乌木提叹道，“我的人已经发来消息，秦国内部，有一伙农民闹得很凶，打下很多城池，听说山东六国贵族后裔，也开始蠢蠢欲动。消息绝对没问题，如今秦国最厉害的边军还没有进入中原，我们只要利用匈奴人，拖住秦国边军，让他们无暇驰援中原。到时候中原大乱，就是我六国复国之时。”

    “什么？乌木提，你不是说，王离已经带领边军南下，九原郡空虚了吗？”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这都不懂吗？”乌木提冷笑，“不这样说，匈奴人怎么敢出兵南下？”

    “乌木提，我越来越看不懂，你到底是哪边的？别忘了，你是华夏人，不是蛮夷人，你不会喝了几十年马奶酒，忘了本？”

    乌木提冷哼一声，“我自然知道，我在做什么，不用你提醒。”

    “好，算我话多，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如果匈奴人击败秦国边军，我山东六国岂不背腹受敌？”

    “哈哈哈，击败秦国边军？就凭这帮匈奴人，荒唐，真是荒唐，天大的荒唐。”乌木提忽然笑得异常快意。“他们两败俱伤，才是六国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