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女友对上精神病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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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作盐作光

    体育老师是一个二十左右的精神小伙,剃了个闪亮的光头穿着件无袖汗衫一脸朝气。可惜天公不能欣赏帅哥,一大早三十八摄氏度加上百分之九十的湿度让在室外运动变成了幻想。恰巧其他老师都有课,全班的人便像放牧的羊群的一样散落在球场上,体育老师喊着让大家在阴凉处做体操,但听他话的人屈指可数。

    “诶,你们有注意到吗?”淼森问另外两人。

    “我们每一分钟不回教室中暑的几率就上升一成,这我倒是注意到了。”方圆浑身大汗,拿着抹汗巾抹完前胸抹后背。

    “不是!你看谁坐在那棚子下面。”

    三人的眼光落在远处的观众席上,冬天和孙坐在那里。

    “他们这两天都快黏在一起了,你们没发觉吗?”

    “没有吧。”小八说,“他们之间不是隔了个座位吗?”

    方圆对之前在饭堂里和冬天说的话还怀有矛盾的感情,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可能反应过度,让情绪打搅了了自己引以为豪的怕事和懦弱;另一方面,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从小八的泪水到冬天电话里的歇斯里地,都让他焦躁不安,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阻止事态往更糟糕的方向大踏步前进。

    可现在当他看着冬天和孙坐在一起的时候,这种矛盾迅速演变成了夹杂着嫉妒和不解的愤怒,一种对于方圆而言完全陌生的情绪;他嫉妒冬天和女性阴柔的接近,他也不解冬天这样糟糕透顶的人是怎么吸引女生的,尽管那个女生是孤僻怪异的孙。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的思想没有被求生的恐惧支配。

    “你怎么了?”小八问,方圆的愠怒他全看进眼里了。

    “没怎么。又关你什么事?死八婆。”方圆头也不回地说,两眼死盯着观众席上的两人。

    一片好心被当狗肺,小八脸都红了,鼓着脸不说话自己生闷气。

    冬天表面看起来面无表情,内心实则忐忑不安,脑海里煮着一锅语无伦次的文字粥。他是看到孙坐在这里他才过来坐在一个座位开外的,但体育课过去一大半了两个人还是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连眼神接触都没有。

    “你爷爷的葬礼上……怎么就只有我们?“冬天鼓起勇气问。

    “我爸是个独生子。”孙回答。“爷爷的兄弟姐妹都死光了。”

    “你奶奶呢?”

    孙摇头。她不想说谎,除了她父亲的存在在逻辑上决定了爷爷必须要和一个女人结合才能生出一个儿子,孙根本没有理由相信她奶奶存在过。

    “那天葬礼上,你父亲就不在意我这个陌生人在场吗?”

    “父亲以前是一个水泥工头。接了个巨大的工程,巨大,牵扯的不止是私人经费的那种巨大。在开工的前一天,混水泥的前一天,他喝醉了酒。整个建筑队都被遣散了。”孙说话的语调没有起伏,似是在讲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虚构故事,“你是孤儿吗?”

    冬天很惊讶,“你怎么就这么觉得了?”

    “你给人这种感觉。你是个独居者。”

    “没有没有……不,我在家里确实是独居,我爸在外省出差,我妈常年驻扎在首都,给姐姐供书很贵所以他们工作摆不下来而已,我不是孤儿。我们每天都视频通话,他们还打钱过来让我自己照顾自己。”

    孙继续问,“家里环境不错吧?你父母什么工作?”

    冬天的肚子在下沉,他不知道自己爸妈的工作是什么,他实际上也不知道他爸妈在什么地方,他甚至不知道他姐姐是否还在读书,是否还活着。他不能诚实地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因为说出来他就成了一个怪胎。

    不是一个孤儿,因为他有父母,因为一个孤儿还能博取同情心;怪胎什么都没办法博取,怪胎只能被丢弃。

    “嗯……爸爸是……技术大厂里面搞数据分析的……妈妈是……当会计的。”

    “嗯。”孙哼了一声。

    “嗯嗯嗯,嗯,技术大厂,你知道的,那个大厂,搞大数据分析,给用户推广告之类的。谣言说他们在软件里窃听我们的对话,那根本就是不必要的。大数据,靠算法就能算出来我们想要买什么。至于我妈,专业帮首都的一个大企业算税务的,她真的很厉害,特别是数学,微积分题目她都能闭着眼睛心算出来。”

    冬天是一个糟糕的骗子。孙很肯定有关他父母的东西都是假的,但她没有戳穿他。为了取悦她冬天宁肯臆造出一堆拙劣的谎言,都不敢透露自己的本真,这助长了孙内心的控制欲;她觉得这男孩子不知情地走进了自己的手掌心,而她还没决定好应该对他做些什么。

    握紧他,还是捏碎他。

    “看看我们。”孙往冬天靠,他们之间的距离从一个座位缩短成了几厘米。冬天整个身子都停住了,呼吸加快。“过着比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皇帝都要奢侈豪华的生活,却活在被黑云覆盖的天空下,朝着灭绝冲锋。五十年后人们会怎么评价我们?”

    “你的想法都很负面啊。”冬天颤着嗓音问。

    “糟糕的念头早就不受我控制了。它污染了我能感知的一切,视觉,听觉,触觉……”

    冬天不敢转头看她,因为他脸颊上感觉到的专属于人类的气息告诉他,转过头他们的脸就会碰上了。“你活的很辛苦吗?”他问。

    “不辛苦。”孙说,“这么多兆头,这么多无法狡辩的确凿证据。电视上每一条新闻,每一栋空出来的烂尾楼,每一个破碎的家庭,每一届找不到工作的毕业生,都在跟我说,这个糟糕的念头是对的。但这个文化所生产的作品,和我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否认我的结论。我要活下去,我要一直的活下去,我要知道究竟我是对还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