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四]

    宁原教堂的孩子们不唱歌了。他们站在河边，惊奇地仰望着眼前的景象：

    高高的瀑布顶端，一个看起来像大章鱼的东西重重地撞击了水坝，水坝随即龟裂、倾倒，和着轰隆作响的瀑布，像山洪暴发般砸落。

    孩子们尖叫着四散奔逃，然而跑了没几步，却发现“山洪”突然停止了。

    无论瀑布还是水坝，都像时间倒流般恢复了原状。

    圣女萝妮被一团明亮的光芒所包裹着缓缓降落，那令人恍惚的景象，就像女神化身现于人间。

    信徒们纷纷欢呼雀跃、顶礼膜拜，萝妮却倒下了。

    她阻止了命运的洪流吞没宁原教堂的孩子们，却阻止不了自己的命运。

    戈雷和艾博在瀑布旁找到被人群所簇拥的萝妮，把她带回了一处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纳莉真的去修复了宁原教堂的青银石，并且把长老、讲师等所有魔法水平比较高的人物都赶进了帐篷，要求他们对萝妮使用回复魔法。

    然而长老说“来不及了”，讲师说“节哀”。

    “要你们有什么用！！”纳莉愤怒地举起了战斧，可萝妮这时候细声说：

    “姐姐，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纳莉只好把长老他们又赶了出去，俯身在萝妮身边，只见她轻轻张开毫无血色的嘴唇：

    “其实……我上次参加葬礼时，偷偷探查了云尼娅姐姐的墓穴。因为我很好奇，她没有遗体，那么墓穴里是什么呢？”

    “是什么？”纳莉心里纳闷，她为什么这时候说这个？

    “是幸运物。她的辖区的每一个信徒，都把自己的幸运物送给了她。有教典、神像、教堂卖的护身符、自己做的女神布娃娃……大家都爱她，就像宁原教堂的信徒们爱我。”萝妮说这些的时候，其实纳莉也知道，还有许多信徒扒在帐篷外打听消息，孩子们都哭了。而这时，萝妮用最后的力气握住了姐姐的手，“凡事依赖圣女有什么错呢？这些信徒们……从小就是被这样教育的啊。我们对他们来说，不就是女神的代行者吗？姐姐，不要迁怒……”

    这句话没说完，萝妮闭上眼睛，手缓缓落下。

    “我明白了。”纳莉重新握起妹妹的手，放在自己腮边，回忆起她还是个小婴儿时，也会像这样好奇地触碰自己的脸颊。

    然而那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就像萝妮的手正在渐渐变凉。

    “我明白了。”纳莉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温热的眼泪落在妹妹脸上，“迁怒是我不对，我该憎恨的对象——只有一个。”

    [零五]

    蓝天白云，紫月高悬，艾博和戈雷躲过的那条地缝又迎来了两位“客人”——

    安丽卡和谢普罗。

    安丽卡在值班时为了掩护被大章鱼追杀的行商冲出了结界，使用消灭大章鱼后深感疲惫，而且受了伤。

    而谢普罗则是从行商处得知消息后连忙赶了过来，本想为她治伤，却忽然觉得头顶上似乎出现了阴云，仰头一看，竟然是碧空深处出现了一条新的时空裂缝，而四只大章鱼正从高空中笔直坠落。

    今天的大章鱼怎么特别多？

    两人直觉情况不对，只好躲进了那条地缝，然而两只大章鱼围着地缝掏来掏去，地缝眼看着就要塌了！

    “您退后，我来……请把炽晶石借给我摆增幅魔法阵。”安丽卡这时相当疲倦，却仍想保护谢普罗这个异教徒，勉励制造出了一个小型防护结界。

    因为她能感觉到他是真心想帮助齐纳什卡人，他的存在，可能是阻止战争、缔造和平的关键。

    “你行吗？你恢复好了？”谢普罗十分担忧，这时大章鱼的触角已经敲裂了结界，而安丽卡的头发正在一缕一缕地变白。

    “不管怎么样，我要先把您送回结界内……”安丽卡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可她还是费劲地抬起了手……

    然而两道熟悉的白光闪过，恍惚间安丽卡差点以为是自己在使用攻击魔法。

    抬头一看，只见两只只剩半截身体的大章鱼重重落地，半空中出现了一个黑窟窿，站在黑窟窿边缘的人是丹里尔雅娜，她率先跳了下来，然后是戈雷，他看到安丽卡和谢普罗，高兴地大喊着“赶上了！”，最后是言正礼，他面无表情地扶了扶眼镜，看向远方：

    “大白天怎么有人放焰火？”

    “那是仑虚教堂在通知我们结界修复了！”戈雷现在显得非常兴奋，语速很快，首先抓住了安丽卡的手：

    “你还好吧？纳莉主动赎罪去修复每个教堂的青银石了，艾博在监督她！现在齐纳什卡所有失效的防护结界都在陆续恢复，我们只要解决掉目前结界里的这些就行了！！”

    他讲话没前没后的，让安丽卡觉得没听明白：

    “那……萝妮呢？”

    听到这个问题，戈雷的眼睛也黯淡了下来：

    “萝妮……她为了修复崩溃的水坝……牺牲了自己。”

    “并不意外。”安丽卡叹了一口气，刚才她不也正打算为了保护谢普罗而牺牲自己？

    对圣女来说，牺牲才是常态，萝妮曾经的梦想真的太过遥远了。

    然而此时此刻，当她劫后余生，与戈雷再度相逢，看着他的眼睛，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她的心里也起了波澜。

    哪怕一年也好，一个月也罢，难道就真的不能……

    拥有那样不切实际的梦想吗？

    “戈雷……”安丽卡抓住了他的衣襟，踌躇不决，欲言又止，最后说出口的只是一句声音极轻的：

    “你没事……就好。”

    然后她就疲倦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零六]

    在戈雷与纳莉斗智斗勇的时候，言正礼和丹璃他们的精力全都花在了对付肆虐于武汉的大章鱼上。

    虽然这边有沐星焰等人帮忙，其他辖区的协调员也出手了，但相比齐纳什卡山脉，在武汉这种人口密集的现代都市与怪物战斗，还要尽量掩人耳目，又是另外一番麻烦。

    等到解决了这一波大章鱼，主计算机派来的机器人矩阵开始修复时空裂缝，丹璃也和其他协调员一起修复了黄鹤楼、长江大桥等受损建筑物，才算是稍微闲下来一点儿。

    丹璃把言正礼拉回奇遇办休息，本来想灌两口汽水，结果一进门就听到显示屏发来提示，凑过去一看，竟然是戈雷站在瀑布边朝着半空中挥手：

    “那个谁！戴眼镜的协调员！！你在吗！我有事找你！！有好东西给你！！”

    言正礼只好扶额：

    “我这次是遇到了一个傻不拉几的正统少年漫男主吗？”

    结果言正礼和丹璃抵达宁原湖畔时，正好看到宁原教堂的神职人员把萝妮放进棺材，而艾博跟着纳莉去了其他教堂修复青银石。

    在棺材被抬走之前，丹璃把手放在棺木上，一度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默默离去，只是低声对言正礼说：

    “我已经不信那两个神了，大概也没资格为她祈祷吧。”

    之后他们就用齿轮随意门把戈雷带回了坤泉教堂，刚好赶上支援安丽卡和谢普罗，丹璃趁机发作中二病喊出了招式名。而戈雷说的“有好东西给你”也和安丽卡有关——

    安丽卡睡了没多久就被叫醒了。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丹璃：

    “我知道圣女在过度消耗魔力之后一般都会睡一两天，但是很抱歉，现在有急事要找你帮忙。”

    戈雷又一次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这次，就要靠我们联手抓住那个疯子了！”

    原来，在花冢里近身刺伤Mr.PH₃的肋骨时，戈雷也暗中把安丽卡给他的那个有定位功能的护身符塞到了Mr.PH₃身上。

    只要Mr.PH₃没发现它、扔掉它，现在安丽卡就能用魔法找到他的位置。

    “呃……”言正礼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是如果Mr.PH₃去其他星球或者其他次元了你要怎么找？

    然而丹璃点了点头：

    “也算是个办法，可以试试看。”

    唉，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言正礼想着，看安丽卡闭目凝神施法……

    结果五分钟之后她就睁开眼睛，说有点感觉，但很微弱，让戈雷把谢普罗的炽晶石和坤泉教堂长老那里的炽晶石全部借过来。

    戈雷依言照办了，而这时安丽卡打开箱子，取出一块毛毡，言正礼以为是保暖的毯子，结果打开一看，上面是一个魔法阵。

    戈雷回来之后，就把炽晶石放在魔法阵的八个角落上。

    言正礼小声问丹璃：“原来圣女也会需要增幅设备？”

    “视任务难度而定。而且她本来就很累了。”

    这次安丽卡站在魔法阵正中央闭上眼睛，然后就抱着膝盖蜷着身体漂浮起来，就连那带着几缕银丝的金发也漫天飞舞，让言正礼想起了之前丹璃在“隔音茧”里的样子。

    现在大家都屏息静气，没人敢发声打搅她的搜寻，直到她再一次睁开眼睛，缓缓落地：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找到了，感觉很怪。”

    “你感觉到什么了？”戈雷连忙问。

    安丽卡不答，出了房间，抬头望天。

    现在天已经黑了，星河闪耀，紫月如钩，远远地还能看到半空中有几只大章鱼挥舞着触手在敲打某处防护结界。

    安丽卡举起手，指向紫辉之月，疑惑地说：

    “人怎么可能会在……女神那里呢？”

    结果这一次，丹璃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是我从前的信仰限制了我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