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七]

    对紫月教徒来说，月亮就是“紫辉之月女神多萝西娅”的实体。

    所以丹璃从没想过，主计算机的中枢可能在女神“身上”。

    同时，这个发现也让她终于想明白了Mr.PH₃为什么要用斩空之剑到处制造时空裂缝——

    “那就是他寻找主计算机中枢的方式。因为主计算机安排机器人矩阵修复裂缝是有优先级的。他只需要能观测到哪里的裂缝会最快被修复，就能猜到中枢大致在哪里了——他不是从他们的战舰上开走了一个逃生艇吗？逃生艇电脑改装一下应该能起观测作用。”

    “很显然，最快被修复的就是今天下午掉出四只大章鱼攻击安丽卡与谢普罗的那条裂缝，它位于这个世界的高空，离紫辉之月很近了。”言正礼说。

    “你们告诉我这些是想喊我一起登月拯救主计算机吗？”言正礼和丹璃对面，束蚀Ⅱ冷漠地说。

    他们现在在束蚀Ⅱ所属的奇遇办里，他的同事还昏迷着，墙上的“算盘”依然破破烂烂，用七八条看起来像数据线的玩意与束蚀Ⅱ的铁桶身体连接在一起，使他看起来活像一个正在使用的充电宝。

    “不，我们只是想请你帮忙看家而已。”

    “为什么不找其他协调员帮忙？”

    “要么联系不上，要么他们那边也正和大章鱼打得一团糟。”言正礼说，“现在时间又紧，不如我俩先去中枢打探一下情况，有需要的话再呼唤大部队帮忙。”

    “我主要是看上你有直连‘算盘’的好功能，不能浪费嘛。”丹璃说着又笑眯眯地摸了摸束蚀Ⅱ的机械臂，“加油哦束蚀Ⅱ酱，我写结案报告时会申请多给你算点业绩！！”

    “你应该知道连接超负荷会损害健康吧？”束蚀Ⅱ嫌弃地躲开了丹璃。

    言正礼思考了一下这个铁桶所谓“健康”是指哪里健康，而丹璃露出了邪恶资本家般的励志假笑：

    “我相信你，是你的话就一定能办到！！”

    “哼。”束蚀Ⅱ的机械声音明显表达出了不屑，“滚吧，我会帮忙的。毕竟，如果你们拯救不了主计算机，我也就没什么‘业绩’和‘愿望’可谈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丹璃朝束蚀Ⅱ眨眨眼，然后就打开齿轮随意门，用魔法制造出飞行气泡，与言正礼一起抵达了紫辉之月表面。

    在齐纳什卡山脉仰望紫月时，言正礼觉得它看起来和地球的那颗卫星差不多，也是时弯时圆的一轮月亮，区别之处就是紫月的颜色确实比较紫而已。

    而当他跟着丹璃登上紫辉之月，他立即就发现了不同之处。

    这里也像地球的月亮一样，荒芜、安静，安静得他和丹璃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而且也可以远远地眺望蓝绿相间的主星，丹璃甚至能指给他看海拔最高的齐纳什卡山脉的位置。

    但紧接着他就发现，在紫月的明暗交接之处，似乎布满了……

    看起来像触手的东西？

    “是大章鱼吗？”言正礼警觉地问。

    “不太像，它们不会动……我们去看看吧。”说着，她就操纵魔法气泡飞向阴影部分，也就是月球背面。

    越飞近，他们就看得越清楚，那些像触手的东西其实是树根。

    “月球上会有树？这里有空气？？”言正礼刚说出这句话就想起自己怎么说也是个身经百战的代班协调员了，奇遇协调员潜规则第一条：

    常识无用！

    “这里应该是没有空气的。”丹璃说，“可如果说我曾经信仰的女神‘身上’有奇遇办的主计算机中枢，有一棵树似乎也很合理。”

    说这些的时候，他们已经完全置身于紫月背面的阴影中，并且飞高了一点，以便看得更多。

    虽说这里现在光线比较暗，但还是能清楚地看到，整个紫月背面几乎都被盘龙错节的树根所覆盖，树根所形成的那张错综复杂的“网”还网住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言正礼能认出的有齐纳什卡的双神雕像、电视机、留声机、编钟、他在那米亚星系看到过的飞船，甚至还有一个残破不堪的束蚀Ⅱ——

    他冷静了一下，猜到那大概是束蚀Ⅱ同款的铁桶状代用体。

    这些沉默的存在，使得这张由树根结成的密网看起来像一片静止的洪流，席卷着来自不同世界、不同时代的一切。

    然而再仔细一看，树根之网上还有数道整整齐齐的斩痕，按常识判断应该是最近才留下的，然而“常识无用”，言正礼也不敢太确定。他又左顾右盼了一会儿，问丹璃：

    “可既然有这么大的、覆盖了半个紫月的树根，树又在哪里？”虽说常识无用，可他还是按常识觉得，配这么广的树根就必须得有这么粗的树干、这么广的树冠。

    丹璃指了指正前方：

    “那个算不算？”

    言正礼皱眉，眯起眼睛仔细打量：

    “那是个……树桩？”

    一个确实与“这么广的树根”相配的，非常粗的树桩。

    树桩底部还有个红色的门，就像童话故事里“小妖精的家”那种修在树根缝隙间的可爱小木门，门口甚至长着蘑菇。

    只不过靠近一看，那“可爱小木门”有三米高，蘑菇也比言正礼高。

    言正礼本打算据此推算一下那“树桩”的直径到底有多长，丹璃却已经毫不犹豫地把手按在了门上。

    门开了。

    [零八]

    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呢？

    在门开启的那一瞬间，言正礼脑中掠过了许多种想象，比如摆满了超级计算机主机的房间、科幻电影里一片铺天盖地银白色金属的极简风装潢，或者《爱丽丝梦游奇境》的兔子洞那种无穷无尽、奇奇怪怪的洞穴……

    结果里面只是一间图书馆。

    “树桩”内部是挑高十几米的庞大空间，不需要刷借书证，自然也没有前台服务，只有一排又一排、一圈又一圈的书柜静静地陈列着，仿佛一个看不到尽头的迷宫，也不知那些书都是些什么文字，什么内容。

    大部分墙壁都被书架占据，也有一些空出来的墙壁上挂着熟悉的齿轮状显示屏，穹顶上吊着许多吊灯，书架旁还摆着不少供人爬到顶层的可移动木梯——

    可这里不是主计算机中枢吗？谁会在这里看书？各地协调员？

    言正礼边走边看，丹璃则是在确认室内有空气之后就关掉了“气泡”，首先试了一下齿轮，发现不能用：

    “呀哒！怎么还有到了中枢之后齿轮失效这种设定？那我们要怎么把其他协调员找来帮忙？”

    “失效了？”言正礼接过齿轮查看，发现它现在完全失去了通讯、变大变小、随意门等一切功能，就是一个手表大小的普通齿轮，“是Mr.PH₃做了什么，还是进了中枢本来就会这样？你不知道吗？”

    “我一个小时前连中枢在哪儿都不知道呢。”丹璃撇撇嘴，“总之我们现在如果想找人帮忙就得先飞回齐纳什卡地表，然后使用齿轮找人，再带着他们飞上来……唉，小心点儿行动吧。”

    小心点儿行动……？

    那如果Mr.PH₃突然袭击过来怎么办？我们两个人硬打？

    不对吧，不该是这样进展吧？

    言正礼努力回忆了一下以前看过的漫画、玩过的游戏，没有哪个故事是靠两个人单挑BOSS的啊？！

    然而就在他小心翼翼想这些的时候，丹璃已经轻手轻脚地走远了，言正礼想到俩人最好不要分开行动，连忙追过去，结果跑了没几步，他突然看到了一个人。

    之前言正礼一直想不明白，丹璃明知自己有圣女病，二十出头就会悲惨地死掉，可为什么她的愿望不是治病，而是见某个人一面？

    但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言正礼觉得自己立即理解了她。

    那是这座仿佛无穷无尽的图书馆里平凡的一隅，地上放了许多本书，摞成一座堡垒，“堡垒”中间坐着一个少年，穿着校服，身材颀长，怀里抱着一只猫。

    是荆樊。

    言正礼停住脚步，不敢靠近，揉了揉眼睛才确认看到的不是幻觉，同时也突然就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他踟蹰上前，而荆樊也发现了他的存在，抬头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在那早已消逝的日日夜夜里，荆樊每次坐在窗台上说，我将来要学魔法当海盗造宇宙战舰时，露出的都是那样带着银辉的笑容，就像风中的一片白羽。

    “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曾经他觉得相信任何幻想都救不回荆樊，所以封闭了自己的心，然而当他起初不太情愿地进入了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荆樊竟然……又出现了？

    “我现在看到的你，到底是幽灵呢，幻影呢，还是……”言正礼情不自禁地走向荆樊，过往那些愉快的、惊奇的、悲伤的、懊悔的回忆一段段涌起，一切仿佛都还只是昨天的事，记忆鲜活得像滚烫的开水，又热又烫，翻腾个不停。

    他已经和当时的荆樊一样年纪了，荆樊却依然还是当年的那个少年。

    这怎么可能呢？

    虽然仅存的一点理性仍在提醒着言正礼各种危险的可能性，但他还是一步一步地走到荆樊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的触感温暖熟悉，非常真实，使得言正礼几乎落泪，而荆樊在这个时候开了口：

    “你好，一直不愿意入职的代班协调员言正礼。我是主计算机。你此刻所看到的我，是我根据你的记忆自动生成的，你最想看到的人的样子。”

    “果然如此啊……”果然如此，言正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包括猫吗？”

    “对，包括猫。”他刚说完这句话，那只猫就从他怀里窜出来，坐到了言正礼头上，一点重量都没有。

    “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加入奇遇办呢？”他问。

    那语气也像真正的荆樊一样，轻盈，愉快，不带任何责难的意思。

    “因为我一直觉得……见证那一切不可思议的，不该是我，而应该是你……不，应该是荆樊。”

    言正礼看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一瞬间有些恍惚。

    “哪怕因此失去了攒业绩许愿的机会？”

    “我的愿望都能靠自己实现。”言正礼笃定地说。

    “不一定哦。”他笑了，猫跳回了他怀中，“等你看到丹璃的愿望时，你可能就不会这么说了。”

    “对了，丹璃……”言正礼这才想起自己和搭档走散了，正要回头找她，却听到他喊出了声：

    “不！不行……你不能这样！！”

    怎么回事？言正礼连忙转头，转头就看到了噩梦般的画面——

    荆樊在挣扎，在击打着空气中某个看不见的敌人，然而他的身体正在像风中沙城般缓缓消失。

    “怎么了？Mr.PH₃在攻击你？”就算明知道他不是荆樊是主计算机，可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难受的样子，言正礼还是情不自禁地冲上前去试图帮忙。

    “对……我没能困住他……倒是丹璃被幻象困住了…………”他这时候已经只剩半张脸了，身体也不见了大半，这似曾相识的画面几乎要把言正礼的心撕裂。

    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朋友再一次消逝？！

    “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你？”言正礼拼命地试图抓牢他，就像想要抓住一缕青烟，然而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分量。

    “找到他……阻止他。”他说出这句话时，那只猫又出现了。它蹦到言正礼手里，变成了斩空之剑。

    与此同时，一段陌生的画面也突然涌进了言正礼的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