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燎原烈火
明明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凉风习习,可听完陈江山的话,却让人似身处那个苦寒的冬季。
我看着墓碑上清秀的少女,呢喃自问着:“为什么?”
“她说,妹妹清清白白活了11年,吃过太多苦,不想让她再吃苦了。两个人一起走,下辈子她会保护黎桃。”陈江山闷声解释道。
我眼前浮现出喜宝的笑脸,如果一切没有发生,她应该会在家人的呵护下长大,成为一个善良体贴的青年,未来有无限可能。而黎桃也会像夜幕下说的那样,走出黎家村,让奶奶过上好日子。
如今,她们深埋在这荒郊野岭,被人遗忘。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悲痛大哭,对旁人来说,这是一段19年前的往事,可对我而言,她们是昨日才见过面的挚友。
我把约定好的MP4放在黎桃的墓前,悠扬的歌声传出,只是稻田没有了,萤火虫也不见了。
陈江山也随之跪下,摆出忏悔的姿态。
我看着他的背景,有什么念想在心里发酵,让我脱口而出道:“可是,你为什么还活着?”
陈江山支吾半天,说不出理由。
“你悄悄逃走了?还是...”
喜宝对他的痛恶,是不会大发慈悲让他走的,这个罪魁祸首应当死在那场火里才对,可是他却好好地活了下来。
如果他逃走时喜宝清醒着,那一定会拼死拦住他,而他安然无恙地逃出来了,这也意味着,喜宝可能不是死于火场。
面对我的猜测和质问,陈江山惊慌起来,连连摇头道:“我没有杀她,我没有!”
我冷眼看着他慢慢变得疯魔,半晌后突然瘫坐在地上,语无伦次着:“我只是推开了,她自己撞到墙上...”
听到这里,一切有了结论,怒意从心底升起。
我抄起坟前燃烧着的纸钱,扔向陈江山,他侧身躲开,还是有火星落在他的头上,可惜的是没有燃起。
他慌乱拍打着身上,踉跄中跌坐在地,我扑上去,掏出口袋里的刀,刺向他的胸口。
5刀,为了李惟一、黎桃、周奶奶、黎晓和黎瘸子。
年迈的陈江山,一直躲藏的陈江山,倒在了血泊中。
我重新点燃纸钱,扔在他身上,迟到了19年的大火,终于燃烧起来。
陈江山被烈火焚烧,他扭曲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着,鲜血渗进土地里,又被灼烧成黑色,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油脂臭味。
没过多久,他便从一个枯槁的老人,变成一堆焦炭。
秋风一吹,灰烬四散。
黎桃坟前燃尽的纸钱,也随之纷扬而起,飘落在我的肩头。
乌云密布,天色阴沉,我握着刀,站在空旷的山野里,放声大笑。
.....
可是,下一秒我再度睁开眼,还是熟悉的医务室,校医坐在旁边的办公桌前。
见我醒来,她看看时钟,长舒口气,道:“7个小时,你总算是醒了!”
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自己一直没醒,还是说又晕了一次。
知道真相的愤怒,分不清现实的恐惧,让我颤抖不已,有些激动地开口询问:“老师,我晕倒了几次?中途醒来过吗?”
“你别急,深呼吸。”女医生轻声安抚道,等我平静一些才说:“你就晕了一次,中间没有醒来过。早上6点50在学校门口,被李老师发现,送过来的。”
这个时间,说明我自始至终都在梦里,那么我杀死陈江山是真实发生,抑或是幻想。
我得找到依据,像以往一样,找到我出现过的证明,抑或是确认陈江山死去的事实。
从学校出来后,我第三次坐上城际公交,第三次站在黎家村的牌坊前。
村口喜宝的小窝棚、黎家的别墅、周奶奶的平房,我轻车熟路找到这些地方,只是都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我爬上后山,在山谷中找到三座孤坟,坟前摆着祭品和野花,没有MP4。
只有一块焦黑的土地,光秃秃地,连棵杂草都没有长出来。
眼前的场景和记忆中重合,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男人开口道:“谁?谁在哪?”
我心跳如鼓,手摸向衣兜,深呼吸后才敢转头,看到一张熟悉却年轻很多的脸。
“陈江山?”我脱口而出。
“你在这做什么?”男人警惕地上下打量着我:“怎么会认识我父亲?”
“父亲?你是陈江山的儿子?!”
男人不理我的质问,拽着我的手臂就往山下走。
我被拉扯地跌倒在地上,只能大声喊道:“我是黎桃的朋友。”
“朋友?”男人停下脚步,瞥我一眼,正色道:“别开玩笑了!她去世的时候,你怕是还没出生呢!”
“是我母亲!我母亲!”
见男人质疑的模样,我骗他自己的母亲是黎桃的好友,我从母亲的遗物里,知道了这段往事,因为母亲失约留下过遗憾,自己才想来祭拜一下。
我把和黎桃在一起度过的两天时间讲了出来,提到喜宝、黎家、周奶奶,以及陈江山的一些往事,男人才终于有所相信。
见他放下戒备,我开口问道:“你父亲...他人呢?”
“死了。”男人并不带什么感情,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什么时候?”我有些激动,但很快又装出悲痛的模样:“怎么这么突然...”
男人点起一支烟,指着那片焦黑的土地,脸色凝重道:“三个月前。被烧死在那儿,发现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
“谁干的?”
“不知道。”男人摇摇头,正色道:“我没报警。”
或许是难得遇上知道这段往事的人,即便是面对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男人也如遇知音般打开了话匣子。
从他嘴里,我知道了一些别的故事。
陈江山当年跟黎家大哥一走了之,留下数额惊人的赌债。
他在外省的妻儿,被迫还了多年债务,以为他早就死在了哪里。
20余年来,陈江山在黎家制造了两起火灾,害死上下11口人,身负血案,躲在深山。
与此同时,他的儿子一边刻苦学习,一边打工还债,生活很是艰辛。
直到三个月前,陈江山从黎家村寄来一封信,上面说自己留下了大笔遗产,但需要儿子过来与他见上一面,信上留下了一个非常详细的地址。
正因如此,男人才千里迢迢来到黎家村,按照信上所说找到这片深山里的墓地,也看到了烧死在一旁的陈江山。
在坟墓的角落,男人挖出一个包裹,里面有一封遗书,和大量现金。
一切如陈江山所言,这一大笔钱,足够男人还清所剩债务,还能让一家人过上富足的生活。
只是遗书里记载的事情超出了他的想象,清贫愚笨但始终遵纪守法的男人,不能接受父亲身上背负的5条血债,也不能心安理得继承这笔带血的巨款。
于是他按照信上嘱托,没有报警,而是将陈江山的尸体草草掩埋,剩下的时间修缮坟墓,每日祭拜,希望能减轻罪孽。
“这个应该是你母亲的。”
男人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包裹。我伸手接过,里面是我放在黎桃墓前的MP4。
依据就这么突然出现,而且没有任何逻辑可言。
我紧张地看着男人,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个20年前并不存在的物件。
“他遗书里提到了一个女人,说是这世上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应该就是你母亲吧。”
我紧紧握着MP4,手心里浸满了汗水,但男人并非询问我的意思,而是自顾自接下去:“他说今年见到你母亲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该死了。”
“你母亲应该也才去世不久吧?”
我不知如何作答,迟迟没有应声,直到听到这个问题,才犹如电流穿过,恍然大悟,串联起许多细节。
在思儿眼中我是可亲的邻居大姐,在陈姓夫妇眼中我是热心的电台工作人员,在黎桃眼里我是上初中的姐姐...
那么出现在陈江山面前的我,会是怎样的形象呢?
我回忆起跟他对峙的那个黄昏,握着刀的手似乎年老些,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我低下头扫视自己,白皙光滑的手,熟悉的初中校服。
这也意味着,我回到19年前遇到了黎桃,又穿越到三个月前杀死了陈江山,如今的我身处现实,只是一名普通的16岁少女。
想明白了一切,我才随口回应着:“两周前去世的。”
男人只点点头,不再说话。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跪在坟前,直到太阳西落,所有纸钱烧完,男人才起身道:“我要走了。”
路过那片焦黑的土地时,他又转头道:“你以后也别来了,过去的还是忘了吧!”
我明白他的意思,对于父亲的去世,他是抱有疑惑的,这三个月他每天守在这里,或许就是为了这个答案。
黎桃已经死去,活着的人还得往前走,在这里画上句号最好。
窗外安静下来,呼啸的狂风消失殆尽,细碎的雪花纷扬落下。
以往总会中途打断我的春花,今天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抱着手看我,豆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疑虑,没有一丝一毫恐惧震惊的神色,让我觉得困惑。
“我杀了人,你不惊讶吗?”
春花摇摇头,又迅速点头道:“我不知道...呃,我分不太清。”
“分不清什么?”
“你说的都是真实发生的,还是自己幻想的。”
“当然是真实发生的!黎桃死了,我杀了陈江山!”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问题让我觉得恼怒,像是在质疑我的存在。
“那你是谁?”春花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是说遇到黎桃的你,和杀死陈江山的你,究竟是谁?”
我想她应该是在问,穿越过去后我的身份,可连我自己也不能确定,只能含糊道:“不知道,但我的名字都是郗望。”
春花听闻,愣怔了许久,最后突然低头轻笑一下,似是自嘲般说着:“还好,还好。”
我的怒火被点燃了,脱口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我?还是觉得我的经历很好笑?”
“都不是。”春花凑过来握住我的手道:“我只是很庆幸,你是郗望。”
她真挚的眼神,让我无法继续生气,只是疑惑未解:“我杀了陈江山,你为什么不害怕?”
“他作恶多端,如果你真的杀了他,我只会感到高兴。”春花缓缓开口道。
这次换我呆愣在原地,像是一直扎在心里的刺拔了出来,让人莫名想要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