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梦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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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幸福暂停

    没有赵祁在的生活,简单平静,有我在现实世界体会不到的家庭温暖。

    陈希安心怀愧疚,对我百般照顾,用他的话说:“郗望,那就是我亲妹妹。”

    陈母刀子嘴豆腐心,家里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她虽时常抱怨,可有什么好吃的,还是会第一时间想到我。

    在我受伤时,她以家长的身份在医院据理力争。

    我出院后,从不让我做家务,还托厂里的同事买了支进口的祛疤膏,一边埋怨贵,一边小心翼翼涂在我的手心。

    院子里的老人,第一次见我时态度不好,后来却把我当自家孙女一样看待。

    我时常同她聊天,知道老人姓刘,十几年前老伴去世后,被儿子赶出家门流落街头。

    后来乞讨到这条巷子,是陈母收留了她,在自己的院子里搭了棚子,待她像家人一般,数十年如一日不曾改变。

    所以无论陈家母子如何劝阻,老人还是执意每天早出晚归捡废品,补贴家用。

    她总说:“你们也不容易,我不能当个累赘。”

    可这样平淡的日子,只过了大半年。

    在琐碎的幸福里,我从未想过要回到现实,也自然而然忘记了陈母生病的事情。

    我以为,这一次终于拯救了他们,改变了结局。

    所以临近除夕那天,陈母晚上10点还没有到家,我也没能发现不对。

    甚至在陈希安打电话去厂里询问时,还安慰他说“年底了,厂里任务重,加班很正常”。

    值班电话打了三遍才被人接起,听说我们找人,大爷不耐烦地说着早就下班了,厂里没人。

    我这才慌了起来,心跳如鼓,血液倒涌上来,想起胖婶口中那个终身瘫痪的陈母。

    从家到厂里的路有两条,我和陈希安分头寻找。

    腊月深夜,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连手电筒的光都在风雪中隐了身,看不清脚下的路。

    不安恐慌充斥着我的胸腔,左手被寒风侵袭开始钻心的疼痛,我一路上大声呼喊着陈母的名字,满心期待着她突然出现在下个路口,骂上我两句。

    可直到站在厂区门口,看到同样一无所获的陈希安,希望终究还是落空了。

    陈希安接到医院电话,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陈母晕倒在离家不远的巷子里,被人发现后送进了医院,正在抢救。

    病因是,脑梗。

    至于为什么会跑到那里去。

    听送医的人说,那里有一只流浪狗,最近生了一窝小狗崽,陈母这几天经常过去喂养。

    也幸好有那些狗,才让她没在寒冬寒冷的深夜被冻死。

    坐在抢救室前的椅子上,陈希安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扇门,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双手都在忍不住颤抖。

    和以往的每次一样,我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尽管也在期盼着奇迹的发生,可我知道有些结局注定改变不了。

    接下来,陈母会在重症监护室住五天,出来后人醒了身体却永远死了。

    住院半个月后,陈希安会把母亲接回家中,从此肩上背负的不只有家庭的重担,还有欠下医院的巨额债务。

    医生会告诉他,只要好好治疗,母亲有完全康复的可能。

    他会为了这个渺茫的希望,放弃学业,欠下巨额网贷。

    这是故事原本的走向,一切不幸都是从这里开始。

    如今,命运的齿轮还是顺着原本的轨迹转动着,我除了在一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懊恼悔恨到最后,是熟悉的无力感。

    陈母住院的第七日,我照例坐上开往市区医院的公交车。

    行至半路,一个佝偻着背的身影出现在前方。

    这些天,为了不让老人担心,我按照陈希安的嘱咐,告诉她陈母没事,也多次阻拦她到医院探望,慢慢地她似乎真的放下心来,不再过问,只是更加忙碌,拾来的物件几乎堆满了院子。

    此时在这里遇上她,让我感到诧异。

    我从车上跳下来,站在她的面前,老人明显有些慌乱,把手上的袋子往身后藏,支吾着说着市里机会多。

    这些年,我见过太多可怜人,可看着面前的老人,红肿皴裂的手掌、打着补丁的破棉袄和粉色不合脚的棉鞋,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您都知道了?”

    见刘奶奶缓慢点头,我便不再隐瞒,把真实情况告诉了她。

    老人沧桑沟壑的脸上,落下两行泪,她拉着我的手,哽咽着:“哎哟,我苦命的娃啊!眼见幺儿大了,还要遭这种罪!”

    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好奇地看着一老一少拥抱着哭泣。

    刘奶奶舍不得花两块钱坐公交车,凌晨五点不到便出发了,走到天亮才走了半程路。

    我接过老人手上包裹严实的袋子,搀扶着她往前走。

    又一个小时后,才终于站在医院门前。

    两天没合眼的陈希安,依旧一动不动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口,手里握着一摞单据,像一尊虔诚的雕像,只是颓然的姿态完全看不出少年的模样。

    刘奶奶在他身旁坐下,颤抖着手打开包裹,包子是昨天蒸的,排骨汤是她去肉铺求着老板,买到的一小块。

    “幺儿,多少吃点,你可千万不能倒下,她还指着你呢!”

    直到老人开口,陈希安眸子才闪了两下,像是终于有了活人的姿态,茫然抬头,有些吃惊地开口:“奶奶...”

    只是声音嘶哑着,几乎没能发出声音。

    “幺儿,奶奶都知道了,你别瞒我了。”

    陈希安在我们的劝告下,端起那碗有些凉了的排骨汤,只是没吃两口,眼泪便掉进碗里。

    终究还是一个孩子。

    临走时,刘奶奶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袋,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沓皱巴巴的钱,最大的一张是50块。

    “总共是1351块7毛。”刘奶奶把钱塞进他手里,陈希安说不出话,只能慌张摆头。

    刘奶奶颤抖着握住他手,不容拒绝道:“这些年,要不是你们娘俩,我这老婆子早就死了,你要是还叫我一声奶奶,就收下。”

    陈家的积蓄远不够支付手术费,更何况是后续高昂的治疗费用。

    陈希安最终流着泪收下了那笔钱,刘奶奶才蹒跚着离开,连带着拒绝了我送她回家的提议,让我留下帮忙照料陈母。

    看着双眼通红的陈希安,我最终选择留了下来,只是塞了两枚硬币,让她务必坐车回家。

    医院门口,刘奶奶用杨树皮般粗糙的手摩挲着我的脸,开口道:“孩子,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是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有人说,世上只有一种病,穷病。

    此刻站在陈家院子里,我才觉得是为真理。

    之前满当当的院子已经空了,连那个破旧的棚子都没有了。

    整洁得仿佛老人从来不曾生活过。

    我狂奔着寻遍了周围,从附近的废品回收站里听说她这两日卖了许多物件。

    “其实都用不上,我看她可怜,才收了来的。”

    店主这样说着,给我指了指角落。

    破旧的黑白电视机、掉了色的暖水瓶、打着补丁的搪瓷盆...那些随意扔在地上的,都是刘奶奶之前的宝贝。

    那1351块7毛钱,是老人这些天走遍大半个城市捡废品,用全部身家换来的。

    我痛恨自己的后知后觉,明明有许多蛛丝马迹,那些堆放过于整齐的物件,那些早出晚归的日子,以及欲言又止的询问关心。

    只是都被无力挣扎的我忽视了。

    对于刘奶奶的离开,陈希安并没有苛责于我,在去警察局报了案后,他又马不停蹄赶回医院。

    我们没办法停下。

    刘奶奶留下的钱就像扔进大海的石子,瞬间没有了。

    陈希安把房低价卖给突然找上门的远房亲戚,我拿出家里所有的钱,加上医院的减免政策,也没能缴清全部医疗费。

    出院没几日便是春节,陈希安担心陈母不能接受卖房,又从那人手中把房子租了回来。

    陈家阴云密布,异常冷清。

    我依旧独守着空房,父母嫌路程遥远不回来了,我知道他们和弟弟早在外面有了新家。

    除夕这天,陈希安用身上仅剩的钱买了半袋面,包了一顿白菜馅的饺子。

    这样便过了一个年。

    陈母后续恢复得不错,不仅长胖了些,还能含糊不清地说一两个词,只是每天吃药的钱还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我和陈希安学着刘奶奶的样子,早出晚归拾荒卖钱。

    那个寒假,他每天天不亮便起床做好饭,照料完陈母后,再背着书包出门。

    他会一路走到市里,翻遍沿路的所有垃圾桶,在稍微高档点的小区徘徊,有时趁着保安没注意,偷溜进小区,只为捡到更多饮料瓶。

    后来他发现很多拆迁的地方会有建筑废料,便又绕远路到附近的工地,在犄角旮旯里捡一些废铁。

    中午他会赶回家,照料完陈母吃喝拉撒,再急匆匆出门。

    再等回家往往天已经黑了。

    担心浪费电,他会借着路灯写作业,可即便困苦如此,陈希安也从未落下过学业。

    风雪无阻,尚还年幼的他,手上早已生满了冻疮。

    周围的邻居看他可怜,时常会送些吃穿物件过来,也会请他跑个腿给些零钱。

    开学后,班主任知道了他的情况,为他申请了学费减免,每个月还能领到一些补助。

    靠着这些补贴,日子才没到绝路。

    只是我和陈希安的关系,不知何时生疏了很多。

    明明在医院时,还似亲兄妹般,我每天负责带饭,和他轮流照顾陈母。

    他虽然也说过“你不用来了,别管了”这种话,可在我的坚持下,也不会过多推辞,倒是很感激我的存在。

    陈母出院后的前段日子,他中午并不回家,陈母便被托付于我。

    我喂她吃饭,帮她擦洗身子,还会给小菜园浇水除草。

    那时我们真的很像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