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梦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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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事实偏差

    回忆很长,青春里突兀出现的少年,成为人生伴侣,用了更漫长的时光。

    只是无论用怎样的语言描绘,都很难呈现当时的悸动。

    林清却听懂了,对我这段年少时的懵懂,她只用了一句话形容:“年轻真好啊!”

    我笑着点头:“是啊。”

    “后来呢?”

    “我们考上本地的大学,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毕业后他成了一名医生,25岁时我们结婚了。”我寥寥几句,把那段时光掩盖过去。

    林清有些困惑,拉着我的手追问道:“中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9年时光,的确有许多波折,我正犹豫如何开口,身旁的李阿婆轻声提醒:“该吃药了。”

    我顺势道:“奶奶,你先休息,剩下的明天再给你说。”

    “好,你明天要记得来啊!”林清虚弱地叮嘱着。

    回忆的闸门被打开了,我一直沉浸其中,精神都有些恍惚。

    直到春花出声询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才注意到她复杂的神情,反问道:“你觉得呢?”

    “半真半假吧,是你嗜睡症期间的事吗?”

    虽然已经预料到会被春花发现,可被如此拆穿,还是让我有些郁闷,没好气地反驳:“是穿越。”

    “好,就算是穿越。”她难得没有反驳,而是正色道:“真实情况是什么样的?你是怎么认识希安的?”

    春花对我的过往一直很好奇,但却从未如此焦急,回想起她之前的异样,我忍不住又问道:“你是不是听过陈希安?我之前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我...”春花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后点头道:“嗯,我知道希安,只是和你的记忆有些偏差。”

    “哪里不一样?”这次换我吃惊地催促道。

    “我会说的,但你要先告诉我,和他认识的全过程。”

    春花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坚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让我不容置喙。

    那段完整的记忆,随着深入回想,逐渐清晰。

    我第一次听说陈希安,是19岁那年。

    彼时,我已经穿越了30次,遇见了很多人,外婆、思儿、黎桃、李惟一...还有形形色色的其他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我穿梭在他们的世界里,以旁观者的角度参与其中一小段人生。

    这原本应该是绝妙的人生体验,可时不时地昏睡,让我没有办法正常工作和生活。

    被迫参与的故事,也有温暖的瞬间,但大多都是痛苦的,看过太多人离开,却不曾改变故事的走向和结局,让我深感无力。

    盛夏八月,正午的室外热得连空气都出现纹路,电视机自顾自播放着节目。

    我躺在客厅中央,火辣辣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身上,灼热刺痛,汗水从我的额头渗出,在脖颈处汇聚,最终消失在地上。

    “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这样想着,却连起身的动力都没有,只能缓慢转动眼球,用很是费力的角度看到电视上的日期。

    已经过去了三天。

    我忘记自己因何昏倒,只记得去了一个郊区,在可以看到黄色鸢尾花的病房,送走了一个孕妇。

    她的手从我掌心落下时,我在客厅醒来,厌倦在心底不断翻涌。

    于是我即便早已苏醒,却依旧在地上躺了整整三天。

    在这之前,我已经窝在家里三个月没有出门。

    迫使我站起来的,是隔壁那条街的胖婶,她拿着备用钥匙打开门,看到如死鱼般躺在地上的我。

    她尖叫着朝我扑过来,我内心是拒绝的,如果就这么死在烈日照耀下,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可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我终究没有反抗,任由她把我从地上拖到床上。

    我和胖婶是在医院认识的,那时我嗜睡昏倒太过频繁,常年住在医院里,她是隔壁床请的护工。

    后来我抗拒医院,厌恶雪白的天花板和消毒水的味道,也厌倦了一次又一次无用的检查,私自逃回家中。

    在又一次昏倒几近丧命时,是胖婶发现的我,我才知道她与我住得并不远。

    之后她时常会过来看望我,像对待病人一样贴心照顾。

    我太过虚弱,她便做营养搭配的饭菜。

    我颓废不堪,她便给我讲外面发生的事情,自己遇到的小趣事,亦或她在医院听到的八卦。

    原本平淡的生活在她的讲述下变得丰富起来。

    我问过她,只是邻居,何必做到这个份上,反正连父母都放弃了我。

    胖婶说,我的父母在移居国外前,给了她一大笔钱,请求她照顾病床上的我。

    “他们是爱你的。”胖婶总这么说,眼神无比真挚,我便相信了。

    这次,她照例过来照顾我的起居,只是沉默了很多。

    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愿意开口,我便不问。

    直到她心不在焉打翻了一碗粥,烫伤了我的手臂,才带着歉意支吾着说:“那个孩子,他自杀了。”

    我愣了一下,想起她最近提到的病人,听说是一个少年。

    胖婶从来只讲开心的故事,可谁又能总是遇上好事。

    她的老公和孩子不愿听她讲话,那些在她看来有趣的故事,他们的评价永远只有一个“无聊”。

    唯一愿意听她诉说的,是我。

    “他叫陈希安。”说着她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一个年轻瘦弱的男孩,坐在病床上看向窗外,夕阳落在他头发上,映衬着脸像发着光。

    下一张男孩扭头看向镜头,眉眼很好看,只是紧抿着的双唇和毫无生气的眼睛,让人怜爱。

    “真年轻啊...”我仔细看着照片,帅气这个词没有说出口。

    “十九岁。”春花唏嘘着。

    在消逝的年轻生命面前,长相并不重要,只有年龄这个数字会让人觉得遗憾。

    “这是!”我指着照片里男孩露出的胳膊,惊讶问道。

    胖婶点点头:“自残。”

    纤细的胳膊上,布满了伤痕,靠近手腕处整整齐齐的刀口,最深的那一道还没愈合,结着可怖的血痂。

    我看着照片,久久说不出话。

    那是个炎热的盛夏,没有一丝风,落日霞光落在我和胖婶身上,本应是燥热不堪,可我的心里却刮着寒风。

    陈希安在胖婶的故事里,是一个被生活欺骗的孩子。

    单亲家庭长大,母亲在他高中时生了重病,虽然保住了性命却瘫痪在床。

    母子俩靠着微薄的补贴过日子,他很争气地考上名牌大学。

    可为了照顾母亲最终选择辍学,在理发店打工。

    因为常年卧床,母亲患上各种并发症,为了给她看病,陈希安欠下网贷,走投无路下又被骗了钱。

    在大好的年纪,没有朋友亲人,也没享受过生活的美好。

    一次次打击让他患上重度抑郁,多次尝试自杀。

    在最后一次割腕后,在医院遇上胖婶。

    胖婶看他一个人可怜,时常帮着照料一下。甚至知道他家中情况后,还帮忙筹集了医疗费。

    只是还没等到手术,他的母亲便去世了。

    没两天,少年从五楼一跃而下。

    从不断自救,满怀希冀成长后能改变境遇。到经受一次次磨难,自暴自弃,最终站上窗台。

    一件件倒霉的小事堆叠起来,酿成生命的不幸。

    胖婶说:“如果早一点遇上就好了,没准能帮一把,也不至于走上绝路。”

    我说:“是啊,但要在什么时候遇上呢?”

    答案是高一,陈希安16岁时。

    我站在无数次噩梦中出现的窄巷子里,早已没有了曾经的慌乱,甚至长舒了口气。

    这是第一次,我期盼着进入他的世界,迫切地想要拯救一个人。

    太阳从斜前方照射过来,但并不十分炎热,似是晚春时节。

    我环顾四周,坑洼不平的石板路,污水横流的臭水沟,中间低矮杂乱的廉租房...富人的世界各不相同,但穷人的悲哀大抵一样。

    熟悉的环境让我有些心悸,这时身后有人喘着气说着“借过”

    ……

    我来到了陈希安所在的世界。

    这天是周五,正是他不知为何彻夜未归,母亲因脑梗未及时获救身亡的日子。

    终结一切不幸的开端,便是我要做的事情。

    这是我对林清她们隐瞒的前因。

    “后面就是我刚讲的故事了。”我看着蹙眉着的春花,一时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于是小心询问:“怎么了?和事实差得很远吗?”

    “没有。”春花摇摇头,调侃似的开口:“所以你是真的刺穿了自己的手?”

    “嗯。”我抬起左手,没有任何伤口,可那份痛感还在。

    春花翻看着我的手掌,低声呢喃着:“为什么?”

    没等我回答,哽咽着问:“为什么在你的故事里,总是要伤害自己,去做那个英雄?明明现实里...”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的话我没能听清,只是那双泛红的眼睛,让我有些不安,只能来回翻转手臂,安抚着:“我没事,反正现实里也不会受伤!”

    说到底,在那个亦真亦假的世界里,我仅剩的资本,就是不怕死。

    以至于这些年经历多了,对剧痛的忍耐力都提高了不少。

    甚至有时会想,如果在那里有价值地死去,也不失为一种荣耀。

    我的安慰起了效果,春花的情绪平静下来,她叹了口气道:“也是,况且你还救了希安和他的母亲,至少结局是好的。”

    我愣怔了一瞬,笑着道:“是啊。”

    春花察觉到了我笑容里的苦涩,追问着:“怎么了?”

    我摇头:“只是没有那么顺利。”

    “生活哪有顺利的时候。”春花淡淡道:“结局是好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怎样的结果才算好,活着的人就会幸福吗?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什么都改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