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晚饭很具有法国风味：红酒焗蜗牛、法式小牛排、鹅肝排，以及各种各样的奶酪、水果和沙拉。为了迎合今晚的法餐氛围，德雷克放弃了烈酒，一整晚都在喝发酵的葡萄汁。

    “法国人向来以美食外交闻名，”列夫感叹法餐确实比俄餐美味得多，这种精致和考究在俄国几乎是见不到的，“索尼娅小姐也学习到了不少啊。”

    “说实话，这其实是我第一次吃法餐，”索尼娅优雅地切下了一块羊肉，放到自己的盘子里，“我小时候只在巴尔扎克和莫泊桑的小说里见过法兰西美食，当时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吃到这样的美味该多好。”

    “那么，您今天的感受如何呢？”德雷克接着索尼娅的话问道。

    “如果有机会的话，”索尼娅说，“请您一定要推荐我出任联邦驻法国大使。”

    “想要这个职位的人估计能从华沙祝圣宫排到巴黎香榭丽舍大街，”克里斯汀打趣道，“而且现在的驻法大使正值壮年，恐怕还得等二十年才能退休。”

    吃饭的气氛很好，克里斯汀和德雷克向来没有什么架子，列夫他们自然也不会这么拘束。

    “殿下，”正在用餐时，一个侍者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张电报，“华沙的电报，王宫已经来电话了，在隔壁的电话房等您。”

    两位殿下踏进这间餐厅后不久，这里就被考纳斯市政厅清空了。即便德雷克提前打了招呼让他们不要扰民，但市政厅绝不可能冒着让两位殿下受到危险的风险什么都不做。

    “可能是询问情况的，我先去隔壁接电话，你们继续。”德雷克和几人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包厢，直到晚饭结束都没有回来。

    “特米尔，我和丽莎先回去了，你在这里等哥哥吧，”克里斯汀吧特米尔留下来，准备自己先回下榻的酒店，“你，小心一点，保护好自己。”

    特米尔没有明白克里斯汀说的“保护好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刺杀王子？

    等在电话室的门口，特米尔发现索尼娅和列夫也没走。

    “你们也在等殿下吗？”三个人都不说话的话，气氛实在有些尴尬，特米尔便挑起了话头。

    “我是被她拉过来的，”列夫一脸委屈，“我也不知道……啊！”

    正在说话列夫被索尼娅掐了一下手臂，立马学乖了不讲话了。

    “你们两位，感情真好啊……”特米尔现在完全明白克里斯汀一开始那句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了。

    “不是不是，我们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索尼娅也觉得有点过分了，便收了手，“有些事想报告给殿下。”

    特米尔有些奇怪，如果是外交部的事情，应该由外交部专门的对王室秘书来负责通报各项事宜，索尼娅现在只是最低级的外交部公务员，竟然可以直接向王子报告吗？

    “是外交方面的事务吗。如果不着急的话要不先联络一下王室秘书？王子殿下现在似乎在里面听取秘书们的报告，并且看上去还要一段时间。”特米尔委婉地提醒索尼娅。

    “我只是想询问殿下一些问题的，”索尼娅当然不会违反外交部的章程，所以她决定偷换对话的性质绕过这个问题，“殿下应该不会不解答吧。”

    特米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点头表示明白了。等了一会，德雷克骂骂咧咧地从电话室里出来了。

    “一帮废物，干啥啥不行，处理个王宫事务还要大老远打电话来问我，我的时间难道不是时间吗，”德雷克骂骂咧咧地走到特米尔旁边，注意到了一旁的索尼娅和列夫，“两位还有什么事吗？”

    “有些事情，想问一问您，不知道是不是方便。”索尼娅说。

    “边走边说吧，”德雷克说着，就向前走了，“现在时间紧张，我来立陶宛还有很多地方要去，您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

    “是，”听德雷克这么说，索尼娅也就不兜圈子了，“关于这次去德国，应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希望殿下能明示。”

    德雷克看了索尼娅一眼，他有些猜到索尼娅的想法了，但还是希望让索尼娅自己来说清楚。

    “您有什么想法吗？”

    “波兰现在处在德国、俄罗斯和奥匈帝国三个大国的夹缝之中，外部环境非常恶劣，”索尼娅直言不讳，“可是外交部似乎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英法的调停上，他们在波兰危急的时候是不可能来救援的，我们至少应该和周边一个邻居搞好关系吧。”

    “奥匈就不必管它了，”德雷克直接撇去了谁都看不起的奥匈帝国，“现在内阁的分歧就在于，到底是和俄国打好关系，还是和德国打好关系。”

    “您的态度呢，殿下？”索尼娅不会表明自己的态度，因为自己的态度没用。

    “我是主张联络俄国的，毕竟现在俄罗斯内部乱成一团，无暇顾及外部，”德雷克说，“现在和俄国打好关系还有机会，我害怕等俄国人解决内部的问题，我们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德雷克的想法并没有太多人支持，大多数波兰人对俄罗斯的感情是非常鲜明的——无尽的仇恨。德国虽然也参与瓜分了波兰，但1890年后，几乎整个波兰都在俄罗斯的掌控之下，大家都实际体会过俄罗斯人的压迫。

    所以德雷克这种亲俄的想法刚刚提出就引来了大片的指责，客气点的只是批判德雷克年轻不懂事，不客气的就差指着德雷克鼻子骂波奸了。

    而玛丽亚支持的亲德思想就更容易让内阁接受一点，一方面因为近几十年波兰和德国也没有实质性的深仇大恨，德国也很乐意把波兰拉进自己的阵营；另一方面是德国在波兰独立时就高调宣布将放弃索要波兹南和波美拉尼亚，波兰和德国的领土问题仅讨论格但斯克（但泽）和东普鲁士的问题。

    德国的“善意”换来了现在联邦政府上下对德国的一片好感。虽然德雷克和外交部长德莫夫斯基都警告过，德国并不是真的对波兰友好，只是想把波兰变成德国对抗俄国的东方堡垒而已，但收效甚微。

    “亲俄似乎有些赌博的成分，”索尼娅是血统纯正的斯拉夫人，自然对亲俄没什么偏见，但她从另一个方面反对这个方案，“我们要亲的是哪个俄国？克伦斯基的共和政府，邓尼金的乌克兰志愿军还是尤登尼奇的高加索临时政府？顺便一说，我听说最近在远东又成立了一个叫外阿穆尔共和国的政权。”

    “确实是个赌博，”德雷克也觉得俄国的政权确实有点太多了，“王储殿下倒是建议我投资一个叫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的人，现在好像是俄国社会民主党主席团的一员。”

    “弗拉基米尔，”索尼娅思索了片刻，确认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社会民主党我倒是有点印象，上次王储殿下就是和社会民主党的一个叫托洛茨基的人在明斯克谈判的。”

    俄国的社会民主党现在还在马尔托夫的领导下，虽然改良派在党内的影响力已经无限趋近于零，但为了维护和克伦斯基的党派联合，社会民主党还是选举出马尔托夫做主席，列宁暂时屈居副主席。

    这导致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作为现在俄国国家杜马的第二大党的副主席，不仅党主席马尔托夫的名声要远远超过列宁，就连托洛茨基的名气也比列宁大得多。

    “也许王储认为下次杜马大选中，社会民主党会成为俄国的第一大党，”德雷克说，“不过这就是一场豪赌了。”

    从任何角度来说，索尼娅都反对这场风险巨大，收益未知的赌博。德国的威廉二世是个喜怒无常的君王，但德国是个稳定的国家，它的利益也是稳定的。只要解决了但泽和东普鲁士问题，德国就不会是波兰最危险的敌人。

    “我认为还是应该先交好德国，”索尼娅觉得交好俄国还是太冒险了，“我们这次过去可以表现出尽量友好的态度，至少让德国觉得我们是友好的。”

    德雷克知道，自己应该给索尼娅一个指示了，但他无论如何都下不了决心。如果事后和德国交好的方向是错误的，自己能负的起这个责任吗？

    “那你就尽量地表现出友好的态度吧，更高层面的外交态度还是交给德莫夫斯基阁下去操心吧。”德雷克最终只能给出这样的指示。

    索尼娅和列夫出了餐厅后就和德雷克告别了。毕竟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索尼娅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再一直跟着德雷克了。

    “你怎么看呢，关于外交的问题。”回去的路上闲着也是闲着，德雷克问起了特米尔这个问题。

    “我感觉现在的德国是在试图建立第二个神圣罗马帝国，”毫无犹豫地，特米尔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德国、奥匈帝国、意大利、西班牙，很明显德国在构造一个以法国为欧洲唯一敌人的外交环境。只要它打败了法国，占有法国的人口和工业，那么德皇就可以实现他心心念念的重建查理曼帝国的梦想。”

    “你的意思是，波兰如果参与进去，之后也会变成这个未来的神圣罗马帝国的一部分？”

    “我觉得是这样，”特米尔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德国的战略目标并不是打败法国，“俾斯麦时代，德国是为了建立一个以普鲁士为中心的德意志帝国；但从威廉二世登基以来的各项政治活动中，我们或许可以认为，现在的德皇已经不满足于击败和牵制法国了，他似乎想统一整个欧洲。”

    在许多人看来，特米尔的这番话几乎是毫无根据的，拿破仑第二次远征的余威犹在，大家都在防备法国再一次横扫欧洲，谁会相信德国能一统欧罗巴。

    但特米尔似乎意识到更深层次的问题——德国和奥匈帝国本来就是兄弟，联盟自然十分紧密；意大利在拿破仑二世远征中再次沦为法国的附庸，重新独立后对法国的敌意很大，即便摇摆也不太可能站在法国一边；至于西班牙，它从拿破仑一世开始就和法国是真正的血海深仇。

    法兰西再强大，也只有那么多地，那么多人，不可能抵挡得了三面围攻。正因如此，想要维持大陆均势的英国才会提出英法俄三国结盟的方案，保证德国不会成为下一个控制欧洲大陆的霸主。

    “统一欧洲啊。”看着考纳斯的星空，德雷克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