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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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思想的革命者

    帕德雷夫斯基拜访之后,罗莎就搬出了贫民区。已经不是通缉犯的她,继续躲藏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党派建议她搬到在利沃夫市区的党办公室附近,方便建党的筹备和宣传。

    罗莎想了一个晚上,和帕德雷夫斯基说,任华沙大学教授的事情还需要考虑一下,但是她已经确定在联邦内建党了。党名还是波兰王国与立陶宛社会民主党,简称联邦社民党。

    “建党的具体问题你和你的党派讨论一下,”临走之前,帕德雷夫斯基提醒罗莎,“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到华沙找我,如果因为特殊情况联系不上我,你可以找这位,塞斯托斯少校,他最近都在利沃夫任职。”

    面对这个拿抢顶自己脑门的人,罗莎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她感谢了帕德雷夫斯基的提醒,准备动身去市区的党办公室和同志商量建党的事情。

    “我送您吧,”塞斯托斯和罗莎一起下了楼,走到一辆汽车旁,“刚刚那是,工作,没办法的事情,抱歉抱歉。”

    思量再三,罗莎还是决定蹭个车。现在已经上午9点了,如果自己走到办公室,估计到的时候已经可以吃午饭了。

    车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罗莎惊讶地发现塞斯托斯似乎对自己在各国的同志都很熟。

    “伊里奇先生最近没在俄国政坛露面主要是因为他生病了,”听到罗莎小声嘀咕了一句列宁,塞斯托斯就接上了话,“应该是他照顾妻子克鲁普斯卡娅的时候感染上的。”

    这你也知道?你们波兰对革命者的调查都这么深入了吗?罗莎震惊。

    “而且我告诉你,最近托洛茨基这么活跃也是因为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你知道吧,”塞斯托斯转着方向盘,来到利沃夫的大街上,“他的两个儿子现在交给伊里奇照顾了,所以能心无旁骛地去各个国家谈判。”

    “他现在不在俄国吗?”罗莎有些自责,因为一直躲避追捕的缘故,她对世界局势的了解极其滞后,甚至不知道托洛茨基现在已经到德国谈判了。

    “在德国,德皇最近颁布了一个新法令,对言论和革命限制得很严格,他应该主要是去帮一些革命者逃离德国的,”塞斯托斯说,“对了,你的朋友克拉拉·蔡特金最近离开德国来波兰,应该是来找你的。”

    克拉拉是罗莎在德国时期结识的好友,是一位充满理想的教育家,也是一个坚定的革命党人。她早就在德国警察的监视之下了,这次逃离德国避难也并不出人意料。

    “好了,应该就在这,我平时都在市政厅呆着,你去那找我就行,”塞斯托斯停下了车,在罗莎下车的时候又补了一句,“对了,您那位情……朋友,列奥·约基希斯先生最近越狱成功了,不知道会不会来这里,如果您需要,我们想办法可以帮您联系他……”

    还没等塞斯托斯说完,罗莎就关上了车门,头也不会地走进了办公室。

    “嘶,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塞斯托斯挠挠头,开车离开了。

    罗莎有如此的反应,一半是因为欣喜,一半是因为害怕。她和约基希斯确实是长年的爱侣关系,从苏黎世大学时期开始,两人就是感情极好的情侣。后来为了方便在德国境内进行革命活动,罗莎找了一个叫吕贝克的同志假婚,两人因此无法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1907年,罗莎来到波兰活动后,约基希斯在德国被捕,被关押在巴伐利亚州的监狱。如今听到他越狱成功,罗莎自然非常高兴自己的爱人重获自由。

    害怕则是因为她开始恐惧于波立联邦强大的情报能力,大到托洛茨基代表俄国外交部在各国的活动,小到伊里奇生病、约基希斯越狱,以及了解她和约基希斯的情侣关系,整个联邦似乎对欧洲了如指掌。自己如果想发动革命,会不会在筹备阶段就被发现,然后失败呢?

    罗莎并不害怕失败,而是害怕在这样的情况下,失败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它既不能成为后来之人的教训,也不能唤醒新的民众,失败就仅仅是失败而已。倘若如此,还不如接受帕德雷夫斯基的建议,去华沙大学宣传革命,这样至少能把革命的思想在联邦内传播开来。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一个巨大的国家机器往往不是铁板一块的。有些情报仅仅只存在于一个人的脑中。

    走进党办公室,大部分同志还没到。她通知大家可以结党的消息今天早上才发出去,很多人现在可能都还没收到消息,自然也不可能立马赶来。

    这让她得以有时间在办公室里思考自己,以及社民今后该何去何从。无论是接受建议,前往华沙;还是拒绝任命,继续在利沃夫,有一点是不会改变的——思想宣传。唯有思想宣传才能发动更多的民众,才能真正让革命走向成功。

    为了完成思想宣传,就必须有一个工具。在20世纪初,拥有最大影响力的宣传工具就是报纸和刊物。约瑟夫在波兰独立之前也办了大量的刊物宣传独立思想,其中一些文章罗莎也看过,虽然是民族主义的老调,但笔力强劲,而且贴合人民的生活,感染力很强。自己也应该创办一个刊物,在思想上率先革命。

    在罗莎思考的时候,她听见开门的声音。应该是哪位同志也到了,这么想着,罗莎站了起来,看到了进门的人——她的革命好友:克拉拉·蔡特金。

    “克拉拉!”罗莎惊喜万分,冲上去抱住了自己的好友。

    “罗莎,你真的在这,”克拉拉也热情地回应好友的拥抱,“我刚从德国逃出来的时候,就有人和我说你在利沃夫,我当时还半信半疑呢。”

    罗莎仔细端详着克拉拉,和上次见面相比,她瘦了许多,衣服又旧又破,整个人都是灰蒙蒙的——除了眼睛。即便生活困顿,克拉拉的眼中依然闪着和往常一样热情的光芒。

    “你受苦了,我的朋友,”罗莎拉着克拉拉坐了下来,“不过到这一切都好起来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波立独立后把过去的政治犯通缉都取消了,我们在这里也算是守法公民了。”

    “我知道,我就是因为如此才来波兰的,”克拉拉说,“德国现在的情形很不好,上个月德皇颁布了新的非常法,我们几乎所有的刊物都被查封了,很多同志被捕入狱,剩下的也只好逃往国外。很抱歉,在德国我们可以说是暂时失败了。”

    克拉拉说的没错,革命人士在德国的失败几乎是全方面的,在帝国议会,他们的席位被保守派和商业寡头完全取代;在民间,地下党派也在警察严密地打击下几乎全军覆没。威廉二世把打击先进政党作为自己现在的首要任务。

    “没关系,至少我们保留了火种,”罗莎安慰克拉拉道,“你知道吗,今天早上帕德雷夫斯基先生来找过我,邀请我担任华沙大学经济学院的院长,并劝我组建政党。”

    “这是好事啊,罗莎,”克拉拉听到这个消息喜出望外,“大学是思想最先进的地方,在那里宣传我们的思想一定会事半功倍。而且成立政党是我们在德国求之不得的,在这里竟然有人请你去做。”

    “是,但我还是很犹豫,”罗莎松开了手,站起来走到窗边,“我一直坚信只有革命才能为底层人民争取最大的权力,如果我们建立政党,进入议会,我们能保证自己不变质吗?我们能保证今天的同志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站到革命的对立面吗?这是个好机会,但也是更大的风险。”

    克拉拉理解罗莎的犹豫,在历史上,有无数曾经的革命志士在品尝了权力的美味后自甘堕落。远到弘扬自由平等博爱的拿破仑为自己戴上了帝冠,近到曾经是波兰社会党主席的约瑟夫给自己加冕了国王。

    在无限的权力面前,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会是例外。

    “罗莎,我赞同你的观点,但我认为当下我们应该把握住机会,”克拉拉走到罗莎身边,劝道,“从1863年德国社会民主党建立到今天,我们的革命可以说是从一个失败走向另一个失败,从一次危机走向另一次更大的危机。你想过为什么吗?”

    “为什么?”罗莎想过,但罗莎无法得出一个真正能说服她自己的答案。

    “因为民众无法理解我们,我们口口声声说要发动民众的力量,要和人民站在一起,可我们的革命哪一次真的发动了民众呢,”克拉拉把自己这么多天反思的想法都说了出来,“伯恩施坦、艾伯特、考茨基,德国社会民主党的领袖们有多少人是打着革命的大旗反对革命呢,他们用蝇头小利来麻痹民众,而民众的知识没有经过提升,自然无法识破他们的技俩。如此下去,革命当然无法成功。”

    罗莎听着这番话,陷入了沉思。

    “因此,我们现在的工作重心应该是教育,只有提升民众的知识和见地,让民众真正了解革命,我们才可能成功,”克拉拉很激动,“现在你就有这样的机会,你的政党能够进入议会,你能在大学中传播思想和知识,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两人站在朝阳照射的窗边,罗莎·卢森堡做出了一个改变她自己,也改变了整个欧洲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