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姐穿上脚蹼，转头示意令观殷跟上她。

    “你想不想验证一下自己？”

    “怎么验证？”

    “救你能救的所有人。”

    “可我还没受过初级训练，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没学过游泳，也没潜过水。”

    “不需要。”学姐拉着他的胳膊面朝远处即将沉没的巨大黑影。

    “生为遗族，你就天然拥有了一切。”

    学姐带着两套氧气装备从甲板上一跃而下，令观殷慌乱中在工具中翻出一盏头戴式照明灯，也背上一套气瓶直挺挺地跳了下去。

    水似乎有些凉，令观殷扑腾了几下，只觉得骤然的失重感令人不安，浪头翻得很高，学姐的身影不过几秒就消失在了海水中，四周浓黑一片，完全没有能见度可言，只有远处接近甲板的救生艇发出微弱的光。

    令观殷记住了方向，甩开膀子狠心闷头往前游，顿时觉得自己像是水中的一尾鱼，甚至不需要刻意呼吸，直到一头撞在铁皮上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

    十几米外，一艘颜色鲜艳的救生艇正在一个个救起从甲板上跳下来的乘客，指挥还算有序，甲板上剩下的人似乎不多了，多数是船员。

    随着时间推移，船体呈现出头重脚轻的趋势，令观殷所在的位置在左舷尾部，主甲板距离海面仅一米左右的高度，扒住边缘就能直接爬上来。

    “还有两个位置！赶紧上救生艇！”

    “我老公和女儿都在客舱里！求求你们救救他们！求求你们！”

    “我也不能走，我儿子和儿媳妇还在客舱里呢。”

    “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开门！船都要沉了，里面的人都得闷死！”

    令观殷用力一跃抓住了甲班上的护栏，然后在黑暗和混乱的掩护中悄然登船。

    现场一群六神无主的幸存者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令观殷打开照明灯，孤独地穿梭在一片漆黑的豪华游轮上，如果不是发生意外，像这样高档的地方他可能永远都不会踏足。

    船体倾斜角度非常大，通往甲板的大门被人为破坏了，大厅里的电器，推车，桌椅等各种物品堆在一侧，令观殷满身是水，穿着潜水鞋也并不防滑，一路手脚并用地上楼。

    在倾倒的船上，能听到很多乱七八糟的怪声音，海浪声，尖叫声，还有各种器械和金属碰撞的声音，可周身范围内却是非常安静的，黑暗笼罩着这一座昂贵至极的海上坟墓，似乎早已预见它即将迎来的死寂。

    令观殷沿着倾斜的楼梯来到五楼客舱，终于听见一阵敲击声，时断时续。

    “拉不开！”

    “老公！我害怕！他们说淹死特别痛苦，我受不了！”

    “肯定能打开啊！怎么可能一扇门就打不开了呢！”

    “咱儿子才三岁，不能因为一扇门就没了啊！！”

    令观殷走过拐角，看到一个衣衫凌乱的男人几近癫狂地用不知从哪拆下来的金属管砸着房门，门框和门的一角都变形了，一块块涂漆剥落露出内里令人绝望的金属光泽。

    “老公，你走吧，我爸妈你帮我照顾。”

    “你在里面也砸啊！把门锁砸掉！为了儿子你也得努力一把！”

    “我砸不动！里面都是钢的！”

    “这什么门啊！这门是杀人门！哪个狗娘养的设计这种门！都是杀人犯！”

    “这门砸不开，撬都撬不动！”

    “这就是棺材啊！这是把我们钉进棺材里等死啊！”

    其他门里的人也跟着破口大骂，那唯一站在门外的男人手上全是血，却依然红着眼睛一下一下地砸，砸不动了，就用脚踹，用肩膀撞，可那扇门纹丝不动，只留下他带血的手印。

    “我们在游轮上！门打不开！你们来人啊！人呢！！”

    “为什么不来救人啊！！”

    男人对着手机大吼大叫，可这里是完全没有信号的，只有男人的眼泪落在徒劳拨号的手机屏上，最初他们选择这艘游轮的理由就是最高级的设备，可现在也正是“高级”这两个字把他们推向深渊。

    令观殷的照明灯落在他的头顶，照着他头上的汗水和布满血丝的眼睛。

    “退远点，我来开。”

    男人犹豫着后退，看着面前高得夸张的小伙子双手握住门把，两脚抵住墙根，殊不知这个小伙子心里也犹豫得很，大话都说了，门要是打不开岂不被骂死。

    “准备好，一，二，三——”

    随着一声巨响，门板被整个拽了下来，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门洞。随即，一个哭得满脸通红的女人抱着怀里的孩子探出头来。

    “谢谢您！谢谢您！谢谢！”

    男人拉着妻儿，向令观殷不住地低头致谢，他的脚步踉跄，失而复得的狂喜在他脸上汇聚成了一个夸张的笑容。

    “快去主甲板，有救生艇。”

    不等男人反应，令观殷又看向了另一扇里面传出叫喊声的客房门。

    “5024！里面的人离门远点！”

    又是一声巨响。

    这种金属材质的门用在游轮上可以说是超规格配置了，令观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把它拽下来，似乎他所认知的常识并不适用于这具躯体。

    可能学姐说的是真的——生为遗族，就天然拥有了一切。

    令观殷拉开了一整排的门，有的是整个拽下来的，有的是拉得门板和门框变形，在黑暗中，惊慌失措的乘客们大多数都顾不及追究原因只顾着逃命，但令观殷自己却能清楚意识到这种力量到底有多恐怖。

    他第一反应并非惊喜，而是恐惧，他能弯折钢铁，意味着他也能轻易折断生活用品，家具，甚至人骨，如果他不注意，可以瞬间捏碎路人的肩膀，扯断同学的腕骨。

    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天赋，可以轻易毁了他的生活。

    “兄弟？我能问你个事儿吗？”

    “兄弟？”

    令观殷回过神，发现有两个人出门后没急着走，而是跟在他身后全程看着他拽开下一扇门。

    “怎么了？”

    “我们就是想知道，您是干什么的？得训练多长时间才能这么把门拽下来？”

    “……”令观殷动了动下巴，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才到嘴边：“这都是需要技巧的，我们有好多种针对性训练。”

    “但我们刚才也试过，这种门根本就——”

    “船马上翻了，你们快点去甲板上。”令观殷打断他们，把这两个人往外推。

    船体倾斜速度越来越快了，令观殷几乎只能踩着踢脚线在走廊里移动，船底触礁时正是午夜，被留在客舱里的人大多是老人和孩子，就算用最快的速度开门，他们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到达甲板上。

    令观殷绕到五层的另外一条走廊，此时船底忽然爆发出一声巨响，船体猛烈地振动后船头骤然向下，他抓住门把才避免了被甩到墙上的惯性。

    剧烈的摇晃和倾斜的角度让令观殷和乘客们举步维艰，一片黑暗中，聚集在走廊中的乘客举起手机的电筒汇聚成了一条摇摇欲坠的逃生路。令观殷计算着还剩下的房门数量，逆着人流继续往上爬。

    人流中，忽然出现了两道强光手电。

    “到客舱甲板上！主甲板沉进水里了！”

    “往客舱甲板走！没穿上救生衣的赶紧穿上！到室外去！”

    “马上沉没了！来不及下楼的就近到室外甲板或阳台上！准备跳海！”

    是予庸和姬丰臣的声音，令观殷抬起头灯照向他们，看到了两双极亮的眼睛，像是夜行的狼。

    “你们等一下，还差几扇门。”

    “令观殷！回来！”

    “等会儿！5076里面还有声音！”

    5076在走廊尽头，里面传出小孩子独有的尖锐哭声。

    令观殷拉开门，看到的是凌乱的房间和抱着被子蹲在桌子下的幼儿，看起来最多两三岁，小裙子上印着粉色的爱心和草莓，攥紧的小手看起来甚至没有令观殷的拇指大。

    令观殷有些不敢碰她，恐怕自己的力量伤害她。可那个孩子看到亮光就立刻爬出了被子，向着亮光而来，哭得撕心裂肺。

    “爸爸！”

    “爸爸！怕！回家！”

    “爸爸！”

    令观殷把孩子搂在怀里，只觉得软得像是一团棉花，不敢用力，也不敢不用力。

    “乖，我带你去找你爸爸。”

    此时乘客们已经四散逃开，予庸和姬丰臣逆着人流直奔向令观殷，姬丰臣两只手都被布包着，似乎是受了伤，连带语气都很冲。

    “氧气瓶呢？”

    “……不知道啊。”

    “让你送氧气瓶你干什么了？船马上就要沉了，剩下的人你让他们怎么出去？”

    “我也不是没帮忙，你有时间找我麻烦不如多去救几个人呢？”

    令观殷着急把小姑娘带出去，一把推开姬丰臣，抱着孩子往外走，这姓姬的却又反手狠狠推了他一把，力气大得令观殷差点栽了个跟头。

    “你懂个屁啊！客舱就算沉了也能形成气室，能水下救援，结果你把门都拉开了，人跑出来也来不及到甲板上，困在走廊里生存概率更小！你特么是来害人的吗？”

    “再好的计算也只是理论，怎么保证一定能形成气室？而且八个人怎么水下救援几百个人？”

    “其他响应救援的遗族小队都到了，设备也都到了，就算一只耗子沉水里我们也能捞出来，你什么都不懂能不能别自以为是了？哨音都听不到你来干什么？一个聋子瞎子来凑热闹，特么的就多余！”

    “那这个孩子呢？她懂什么叫气室吗？”

    “别吵。”

    予庸一把分开两人，他力气很大，姬丰臣被推得退了一大步。

    “出现不同情况有不同的救援方式。”予庸看了一眼令观殷。

    “我们通常会计算成功率最高的方式，这次是我的失误没有提前通知你，下次我会改正。你先把孩子送出去。”

    令观殷点了点头：“那我之后该干什么？”

    “你给我从哪来的滚回哪去！”

    “尽量搜救吧。”

    令观殷看了一眼满脸不忿的姬丰臣，随后头也不回地跟在人流后走向甲板，隐约还能听到身后姬丰臣的叫骂声。

    “你通知了好几遍有用吗，别说哨音，在他面前放几个响屁这傻逼都听不见，以后到哪你还得先给他配个对讲机呗，你能一直给他当保姆吗？”

    “但他还没受过任何训练就能一把拉开一扇甲级门。”

    “是，他有能耐，他有这么大的能耐当初凭什么把教授扔山上他自己逃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