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期那赫给他留了件大码的黑色的男士夹克和一双和她自己脚上一样款式的黑色作战靴。作战靴是新的，鞋底有些硬，看起来非常结实。那件夹克虽然被洗的很干净，但有穿着痕迹，大概是她哪个执行部同事的。

    等令观殷回到学校的时候，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了。本科生公寓楼的晚间门禁是十一点，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只能叫住在临街房间的同学把阳台门打开。

    “喂？家豪，帮我开个窗户呗。”

    “从医院回来的。”

    “我没事，都是擦伤，你快点，等下宿管要看见我了。”

    不一会儿，二楼最东侧的灯亮了，一个卷毛脑袋鬼鬼祟祟地探出来。

    “大令？你受伤了没？不然我叫宿管开门吧，你别摔着。”

    “没事，躲开点，我怕撞着你。”

    令观殷助跑几米，两大步就登上了光溜溜的墙壁，紧接着一个翻身越过护栏，两百多斤的体重落地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你再这样来几次我就真要做噩梦了。”陈家豪趴在阳台门里哭丧着脸：“宿管今天查了两圈，我以为你又出去当家教了，我从一楼跑上你们四楼钻被窝里装睡，四楼查完又跑下二楼点名，今天至少瘦了两斤。”

    “那你还得谢谢我，帮你减肥了。”

    “咱俩一样重，你咋不减肥。亏我还给你留了份晚饭，等会儿我锅借给你，热热再吃。”

    “我才不减肥，在医院医生说我太瘦，还劝我吃点猪饲料呢。”令观殷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陈家豪，平时你没这么殷勤啊，干什么坏事了？是不是拿我照片网恋去了？”

    “……我最近健身呢，到时候瘦了我用自己照片网恋。”

    “所以你现在还是用我的照片？”

    “没有，真没有……就是，那啥，你明天能不能陪我去迎新晚会，我们社上了个节目，缺后勤，道具一百好几十斤，除了你咱班没人搬得动。”

    “我从医院刚出来，你就叫我去当苦力？。”

    “那算了，身体最重要，我这些都是小事，好好休息，我明天早晨给你带早饭，吃好点伤口恢复也快。”陈家豪态度很诚恳，他这招放在一般人身上叫“茶言茶语”，放在他这副尊荣上就只能叫以退为进了。

    “别演了，明天几点？”

    “大令，我就知道只有你最心疼我，别人都只看到了我平凡的外表，只有你能欣赏我高洁的灵魂。”

    “滚滚滚，要不是我晚上没吃饭现在就能吐你头上。”

    “你吐吧，正好我今晚没吃饱。”

    令观殷落荒而逃。

    ……

    陈家豪是二班的班长，和令观殷寝室里几个人在军训的时候关系不错，总是帮唯一一个至今未成年的令观殷在网吧里开机子，令观殷偶尔逃寝都是他帮忙打掩护，还帮小林和大东给令观殷打过几次饭，算是令观殷在班里为数不多的朋友。

    予庸曾对令观殷说过，身为遗族，注定与普通人的生活格格不入，越少接触对双方越好。

    可令观殷也知道，自己做不到像予庸他们从小就受到训练的遗族那样游离在社会之外，他是作为普通人长大的，即便他把普通人的身份视为一个空壳，可脱离了普通人的身份，他又什么都不是。

    ……

    学生会组织的迎新晚会定在第二天晚上六点半，在大礼堂举行，几乎所有社团都报了节目，除了神出鬼没的徒步社。

    在校园论坛里徒步社单独占据了一个板块，但板块里没有一篇帖子是徒步社成员发布的，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把舍生取义的遗族形容成找刺激的富二代，把他们的身高和好身材归咎于激素药物滥用。

    令观殷知道这是徒步社对外刻意误导的结果，但想到予庸带着一群人每天一本正经地穿着名牌开豪车，全方位展示自己是荒唐的二世祖，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大令，你最近也健身呢？”

    陈家豪一边“吭哧吭哧”地搬道具，一边试探着问道：“你在哪个健身房练的？感觉可比军训的时候劲儿大多了。”

    这件事令观殷自己也弄不明白，怎么忽然上了大学以后自己忽然变身成超级赛亚人了。

    “我没去健身房。”

    “那你该去试试啊，最近出了款新补剂，贼好用。”

    “什么补剂？”

    “就那个‘bestow’，按克卖的，一

    班有个人用了，说是当时引体向上做了四十多个，当天轻了三斤，他们教练还说坚持用有可能长个儿呢。”

    “那不叫补剂吧？听着像兴奋剂。”

    令观殷也隐约听说过最近学校旁边的健身房出了一款蛋白粉效果很好，但没想到会这么夸张。

    “你也想买？这东西听起来不靠谱，你别乱吃！”

    “大令，咱俩你就别装了，你跟我说实话，徒步社的人是不是早就用这东西？我还记着呢，刚报道那会儿，你上次搬书的时候，一口气两箱书和我差不多沉。”

    陈家豪抓着令观殷的胳膊，越说越觉得笃定：“是不是越早用越好？你们都长这么高，都是中学就开始用了吧？”

    “我不用那东西，真的。”

    陈家豪“哦”了一声，过一会儿又呲牙咧嘴地抬着桌子追上令观殷：“你不用，你们社里的人可能用啊，大令，算我求求你，帮我问问他们有什么渠道没，我就买一点儿。”

    这场对话最后因为彩排正式开始而结束，但令观殷总能感觉到自己在搬道具时，小胖子看向自己的眼神。

    陈家豪在社团招新的时候被同系的学长介绍加入了汉服社，社里男女比例超过了惊人的一比十。

    其中有个大二学姐，姓冯，身高腿长，皮肤雪白，圆脸大眼睛，从高中开始就做模特，称得上是才貌双全，中文系曾在论坛上发起过系花投票，她位列第二，简直就像是翻版的柳谣。

    全班都知道陈家豪喜欢她，每天给全社团的女生买奶茶，就为了送奶茶的时候跟她说几句话。

    年轻人总该受点情伤——令观殷幸灾乐祸地想着。

    彩排结束后，令观殷在后台无所事事，手插在夹克口袋里，忽然摸到了一部屏幕碎裂的老款手机。

    手机摔坏了，打不开，当时急诊室乱糟糟一片，他怕留在医院会丢，就放在兜里带回来了。

    昨天暴雨过后，今天倒是一片天高气爽，万里无云。

    晚会主持人已经正式登台，所有人都挤到舞台旁看表演，令观殷绕着后台走了一圈，在化妆间门口逮到了围着女生打转的陈家豪。

    “怎么了大令？你咋不去看表演？”

    “我刚想起件事来，你认识的人多，知不知道咱学校有个叫田月欣的女生？”

    “不知道，啥事儿啊，要是着急的话我帮你问问冯学姐？她们女生公寓楼都有微信群。”

    “行，快点，等会儿她们的节目该上了。”

    “好好好，我去问，你帮我买两箱水回来呗，要白岁山的，别拿晨露，反正到时候找我们社长报销。”

    “行。”

    平时这种矿泉水一瓶就卖三块钱，在学校超市里还多五毛，令观殷小跑着到超市拎了两箱矿泉水，又一手一箱抱着跑回大礼堂，来回两公里，结果自己一口都没喝到，整整两箱水被陈家豪挨个发给了社里的女生，态度殷勤得好像赵阔再世。

    “家豪，我得奉劝你一句，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你个寡王懂什么，我送奶茶才叫舔，送水只能说明我是暖男。”

    令观殷：“……”

    小胖子感慨完自己的新人设，把令观殷拉到一边，小声问：“大令，你找田月欣干什么？”

    “怎么了？你打听到什么了？”

    “她死了！”陈家豪压着嗓子说完，盯着令观殷的反应。

    “我知道。”令观殷毫不意外。

    “是她爸杀的！”

    “……啥？？？”

    ……

    “所以她爸是这学期开始特意换了305路这条线的班，然后在送女儿的时候故意出事故？为什么？那是他自己的女儿，还考上了青大，他有什么理由？”

    “那他明知道自己女儿在车上，为什么要在雨天超速？据说出事的时候油门都快踩到底了。”

    “你听谁说的？”

    “昨天警察找她室友谈话了。”

    令观殷盯着陈家豪哑然半晌，满肚子话忽然不知道从何说起，倒是小胖子先开了口：“大令，咱学校代购‘bestow’的，除了她你还知道别人吗？我是真想买。”

    “那个健身补剂？她代购？”令观殷一把抓住陈家豪：“谁告诉你的？”

    “……就她那个室友。”

    “微信推给我。”

    陈家豪咽了口唾沫，给令观殷推了张微信名片，是个可爱小猫头像。此时，舞台那边隐约传来了主持人慷慨激昂的报幕声。

    “接下来，请您欣赏汉服社精编历史歌舞剧——《朝天子》！”

    “卧槽！”

    两人对视一眼，拔腿就往候场室跑，后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两米高的男生举着三米长的木头桌子飞一般冲上舞台，后面一个小胖子落在十米开外“吭哧吭哧”地追。

    ……

    晚会结束后，陈家豪小跑着跟在令观殷身后：“大令，明天我们社有聚餐，你也来吧。”

    “明天我得赶论文。”

    “求你了大令，社里大一新生就我一个男的，你不得给兄弟撑个场子？再说你今天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吃饭你得去啊。”

    “我是真的不——”

    小胖子的手机这时候忽然“叮咚”一声，令观殷双眼2.0的视力看到他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先转账，明晚给你。

    联系人名称是：AAA【bestow】代购。

    “是谁啊？”令观殷装作不经意地问。

    “没谁，冯学姐给我介绍的一个健身教练。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说我也不是不能去。”

    ……

    令观殷回到寝室里，小林正坐在床上打游戏，就他从门口走到自己床位的几秒时间里，小林嘴里蹦出了至少二十个脏字，后面还接了句：“在门口换拖鞋再进屋，消毒水我放鞋架上了。”

    “你把我消了吧，那味道我要闻吐了。”

    “你孕吐了？那今天晚会你去看了？有美女没？”

    “你别问我，我这个视角看的全是天灵盖。”

    “铁栏杆不耽误你看啊，要是有美女记得要微信，她们肯定愿意给你。”

    “你把耳机摘了再说话！”

    “什么二级甲？你咋知道我捡着二级甲了？”

    “我说你是我孙子。”

    “你特么才是个孙子呢，这把我必吃鸡。”

    令观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