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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马匪

    陈家偏房内。

    二妮垫着脚,伸出手把高台桌上的点心酥饼一盒一盒的拿下。四娃在她脚边,鼓着腮帮将酥饼一个一个的往嘴里塞。

    今天是陈家大少的喜事,各类美食点心全都摆了出来。

    现在陈家少爷出事了,几个长工跟主母忧心忡忡,根本没人留意到正在偷吃点心的二人。

    “四娃别怕,多吃点。到时候就说是姐姐偷的,我偷一块挨一顿打,我偷一盒也是挨一顿打,你尽管吃就行了。”

    二妮说着,脸上笑意更甚:“姐姐我吃撑的时候,他们打我,我都不怕疼。”

    “唔唔。”

    四娃的嘴里塞满酥饼,只能唔唔回应着二妮。他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两只手抓着酥饼就往嘴里塞,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嘴太小。

    “四娃你别光顾着吃,别忘了给三宝哥哥藏几盒。”

    二妮还在垫着脚捞点心盒,石子饼,秦酥,但她这次说完后,没有听到四娃的回应。

    “四娃,四娃。”

    四娃没有回话,二妮以为他吃撑了。

    她心有疑惑的低头看了眼四娃。四娃歪着头倒在边上,张开的嘴里还塞着没有咽下的酥饼粉。

    二妮看到四娃的那张脸,脑中轰然作响。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泛白的眼角突凸而起,暗青色的唇边哆嗦不停,整张脸一片苦色。

    “四娃!”

    二妮慌了,她连忙跳下板凳,伸手扣出四娃嘴里的酥饼,使劲摇着四娃,使劲呼唤着他的名字。

    可他的身体被摇的晃来晃去,就是不回答二妮。

    直到摇不动了,她坐在地上,看着四娃。

    四娃是不是死了?这个念头划过她的脑海,心底的酸楚涌上眼眶。她忍不住哭了起来,更加用力的去摇四娃,可他还是不答应。

    他可能真的死了。

    二妮彻底慌了,六神无主。想到这里,她放声嚎啕大哭。

    “谁在那里哭?”

    她走到屋外,看到是驼背佬老李在问她,她哭着说:

    “老李,你看看四娃,他像是死了。”

    驼背佬进去摇了摇,又听了听心跳,完了说:

    “死了。”

    噎死的,酥饼干燥又没喝水,噎了半天都没缓过来。

    四娃他爹是陈家的瓦匠,前几年病死了。四娃从小在陈家吃着剩饭长大,爹不在娘不见,连奶水都没喝过。

    陈家上下只有二妮和后面来的三宝把他当个人看,平时给他留口剩饭吃。四娃什么都不懂,连名字都是随口取得,只会跟在二妮身后吸鼻涕。

    他从没吃过酥饼,只顾着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甚至噎住了都舍不得吐出来。

    又蠢又笨。

    “死了就把他丢后门,让野狗叼走。”驼背佬对二妮吩咐道:“一会儿你自己去找主母受罚吧。”

    驼背佬是没什么感情的,他七十岁的人,什么都见过。

    就算那是一条人命又如何。

    世道不好,人如蝼蚁,命如草芥。何况,最近流年不利,收成不好,分到下人口中的吃食越来越少。

    少张嘴吃饭,总归是好事。

    二妮听驼背佬这么一说,才想起来自己偷吃是要挨揍的。她心中陡然紧起,回头又看见四娃垂落的脑袋,心中更是悲痛难受。

    她不禁在心中问自己:这种日子有什么意思?还不如逃跑算了。

    驼背佬转过身往前院走去,二妮看准机会,她抱起四娃推开后门,朝着后街跑了出去。

    她不想再过这种日子,她要逃离这里,逃离陈家镇。

    ......

    三月天,阳光和煦,一碧万里。

    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至少周武是这么认为的。

    六盘山离陈家镇不远,只需要半个时辰的脚程就能到山下。过了麻子坡,再过两座丘陵,便是六盘山。

    山上盘着一条土岭路,到处是沙土,不见草木。

    温三宝沿路找寻,在麻子坡的时候发现一堆凌乱的脚步,脚步中混杂着成堆的马蹄印。

    循着脚印,又走了半天。

    终于在六盘山的山腰上,撞见正在巡逻的四五个匪徒。他们身穿粗制麻衣,腰带朴刀,骑着高头大马,一脸戏谑的走向二人。

    “前面两个,站住!”

    当头那个一脸横肉,目光锐利的盯着周武和温三宝,斥声问道:

    “你们两个来这做什么?”

    马头高昂,鼻息吭哧。靠近了些,还有一股混杂汗臭,狐臭的怪味。无毛之地哪来的粮草养马?周武抽了抽鼻子没有搭话。

    温三宝回话了,他躬下身卑微的回道:“回二当家的话,我是陈家的短工三宝,来这里打听下陈少爷的消息。”

    周武有些讶异,三宝竟认得土匪。

    “你当六盘山是村口大院还是酒楼客栈?跟我打听消息你配吗?”

    他们脸上的戏谑更甚,像是在逗傻宝。

    周武脸色一正,上前抱拳回道:“几位,我与三宝兄弟原是流落异乡的流民。我两结伴流浪到陈家镇时,陈家主母见我们可怜,给了我们一碗馊饭。却在今日,听闻陈家少爷失了音讯,以致陈家上下惶恐不已。我们兄弟感念一饭之恩,特来此地打听一二。”

    “若有消息,还请明示。若有冒犯之处,望几位见谅。”

    他的声音洪亮,沉稳。

    他的解释清晰,明了。

    几个土匪对视一眼,各自的眼中带着讶异之色。

    二当家牵着马头,俯视着周武。

    直觉告诉他,此人有些不凡。

    周武身穿异域短袖,眼眸坚毅,面如冠玉。就算是坐在马上,也能看出下方站着的周武四肢矫健,身材高大,比坐下的马头还要高半个头。

    不像是流民。

    二当家反问:“你是流民?”

    “是啊。”

    话音刚落,二当家笑道:

    “好,流民好啊,我想请兄弟到寨中把酒言欢,兄弟意下如何?”

    温三宝吓得双腿一软,连连求饶,但是几个匪徒嗤笑几声根本不理会他的求饶。

    反倒是周武眼中露出一丝意外。

    就在二当家说话那会儿,他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蓝色光雾,在阳光下若隐若现。除了他之外,那些匪徒有的散发着浅红色,有些散发着乳白色。

    至于温三宝,他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蓝色。

    昨日在梧桐山上看到的颜色和今日看到的颜色,代表了什么?他隐约察觉到,这些颜色跟自己的遭遇有着密切的关系。

    “既然二当家有请,在下却之不恭。”

    周武没有反抗,任由麻绳缚手,捆扎结实。二当家的掉转马头,几个匪徒牵着绳头拉着两人往山中走去。

    温三宝抹泪轻啜,愁容满面。他哀哀戚戚,祈求二当家给他一条活路。

    周武跟在身后,面色如常。他从容不迫,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稠密的计划,只是因为他自幼独立生活,上无父母下无妻儿。

    他了无牵挂,无谓生死。

    周武有些不解,他跟在队伍后,开始猜想劫匪绑自己的用意。绑自己去他们寨里,能做什么?

    图财?他身上只有一套衣物。

    害命?他跟这些劫匪无冤仇。

    他们是群居的土匪,唯利是图。

    图什么呢?那个二当家身上的蓝色,不像是恶意的,也就是说不图财不害命。思来想去,周武心中定了不少。

    既然现在没有性命之忧,不如跟这些劫匪聊聊,或许会有一些有利的消息。

    周武亲和的对边上那个乳白色的土匪笑道:“这位兄弟贵姓?”

    “潘远南...”

    那个土匪没有抗拒,反而顺着周武的话题聊了起来。二当家骑着马走在前面,也有意无意的搭着话题。

    不知不觉间,周武将这伙人的底摸了个透。他望着领头的二当家,心中的有了一个不成熟的猜想。

    “既然你们都想,那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莫非…”

    二当家随口回道:

    “我做不了主。”

    是大当家不愿么,周武恍然,想来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