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人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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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5

    孙亨站在警队门口的台阶上,点燃手里一根烟。

    风格外清爽,把疲惫一扫而光。

    假的,能扫个屁。

    灯下一道黑影闪过,静静观察着不远处吞云吐雾的壮汉。

    手机响了起来,接听后王合的声音传了过来,“在哪儿呢你?”

    “门口,抽根烟就回去。”

    “哦,一会儿开会,别晚了。”

    “嗯,我马上。对了,现在有没有西24的学生名册?”

    “学生名册?我一会儿去问问。”

    “好,辛苦了。”

    “跟我还假客气。”王合撂了电话。

    收起手机,准备加班。今天外面的风不舒服。

    一种如芒刺背的感觉渗出,孙亨四下环顾,黑影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然空空荡荡。

    ……

    发现毛山尸体后的第三天夜里,余不正透过火锅店的窗户找起月亮。

    目标的样子很显著,还是半圆形,不像是因为云朵遮蔽造成的错觉。

    是上弦月。

    街上三三两两有人经过,没有一个人对挂在头顶上的月亮提出质疑。

    也许自己生了病,余不正有点儿害怕,不过也只有一点儿。

    “小余同学。”孙亨的招呼声把余不正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诶。”

    “最近怎么样,学习生活还顺利吗?”

    “嗯,还行。”余不正温和地笑笑。

    “找没找对象呀?”

    “没有。”

    “没有也挺好,专心学习嘛。”

    有没有对象都不妨碍我不务正业。余不正想。

    一阵尴尬的沉默。

    余不正拿起水杯,抿了一口热水,然后放下。

    “这次你们学校出事儿,”还是孙亨率先打破了沉默,不愧是靠谱的成年男性,“顺便替你爸来看看你,头发长了,该理发了。”

    “好的好的。”余不正压根儿不想和他多说。

    也许孙亨在等余不正发问,但余不正不打算由自己来打开话题,见对方没有反应,孙亨只好再次率先开口。

    “这次的案子,是在你们宿舍楼发生的,对这事儿你有什么看法?”

    “我?嗯……我没什么看法,毕竟具体情况我不知道呀。”

    “那你有没有兴趣?”孙亨看上去不像个警察,更像个爱嚼舌根的大妈,余不正想起自家亲戚背地里说别家坏话时的样子,神秘兮兮,故作姿态。

    “呃,有?”

    孙亨拿着漏勺把锅底的牛骨捞了出来,还给了余不正一块。

    余不正试着咬了一口,太腥。

    “原则上我们是不能透露办案信息给无关人员的,案件卷宗你们也绝对看不到。“孙亨啃骨头的时候突然一脸正经,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嘛,我还是可以口头告诉你一些情况的,顺便也就着这个机会,问你一些相关的问题,咱比较熟嘛,就权当聊天儿了。”

    余不正揣测起对方的意图。

    这个男人和自家老爸的关系很好,年轻时是拜把子的哥们,现在虽然不常见面,但感情依然不错,自己大学开学之前,曾和孙亨一家吃过饭,当时孙亨喝得烂醉,脸红得像猪肝,说什么也要教余不正防身术,当晚出尽了洋相,让人难以想象这副德行居然是个刑警。

    “你要是会喝酒就好了,”孙亨不无遗憾地说道,“这样还能陪我喝点儿——我现在算是下班了,不违规。”接着他倒上一杯啤酒,伸嘴啜了啜溢出的泡沫,“男人还是要会喝酒,你说你不会,将来参加应酬,人家让你喝,怎么办?”

    拉倒吧,我爸也不会喝。余不正心想。

    “咱们说正事儿,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孙亨灌了一大口啤酒,惬意地眯起了眼,但余不正仍然能感受到一股饶富意味的视线,那像是在观察小白鼠一样的眼神。

    “那我就问一些基本的吧,那个,死者的死因、死亡时间都清楚了吗?”

    “嗯,人就是被一刀戳死的,死亡时间在凌晨一点半到两点半之间吧,我个人倾向于两点十分之后,然后没有抵抗痕迹,应该是睡着的状态下遇害的。”

    “鞋套是在两点十分套上的吗?”

    “嚯,这事儿你都知道。”

    “咳,有人传的。”

    “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监控没拍到什么东西吗?”

    孙亨摇摇头:“什么也没有,那天晚上是这样,零点的时候被害人去锁正门,锁完门就回屋睡觉了,之后到两点左右,有三个学生从外边回来,都是309的,他们舍友下去开的门,几个人很快就上楼了,两点十分摄像头就被遮住了。”

    “从外面回来?这几个学生有嫌疑吗?”

    “没有,他们虽然进了东边儿的走廊,但是很快就出来了,说是去上厕所和接热水,时间也挺短的,就几十秒,根本不够杀人的。”

    “所以警方觉得凶手是学生还是外来者呢?”

    孙亨没有接腔,而是颇有兴趣地看着余不正:“你觉得呢?”

    “呃,我先问一下,外部摄像头也没有拍到可疑人员吗?”

    “现在还在排查,但目前没有。两点之后你们宿舍楼就没有人进出了,直到七点左右才有学生出门;你们宿舍楼附近的监控,也没拍到什么可疑人员。”

    眼下没有和之前推理时相悖的线索,余不正只好把自己和李处的讨论告诉了孙亨。

    “关于没人发现摄像头被遮这件事儿,我问过你们学校保卫处了,他们说的是值班的时候没注意,也能理解吧,毕竟谁没事儿老盯着监控看,一般只有出事儿了才会回去查监控。”

    “哦。”虽然情况如此,但余不正觉得不足以成为凶手冒险的理由。

    “而且从二楼阳台进宿舍不一定非用爬的嘛,藏个梯子不也行嘛。”

    “可是梯子那么大的目标,太容易露出马脚了。”

    “也是。”孙亨好像早知道这行不通。

    “而且,进入二楼还有一个问题。”余不正搔搔头,“如果从寝室阳台进入,很容易发出声音吵醒里面的学生,更何况还有熬夜没睡的,只有没人的寝室才安全,这样就需要……”余不正突然反应了过来,“凶手需要踩点。一来需要寻找避开监控的进入和逃跑路线,二来需要弄清现场的情况,凶手至少提前就得知活动室不锁门,他总不能啥也不知道就跑进来然后随机应变吧。”

    “那凶手也太难了,”孙亨语气虽然在调侃,眼神中却无笑意,“要满足这么多条件,那还是你们学生嫌疑更大呀。”

    余不正一时语塞,自己是不是也在对方的嫌疑人之列呢?不过他暂时没心思反驳,而是转头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总之,要找一条避开学校里这么多监控的路线,还要避开巡逻的保卫处,需要很长时间观察,要还想知道活动室不锁门这件事儿,就只能直接问楼内的学生。”余不正想起平日白天宿舍楼大门是敞开的,想混进楼去并不是难事,“这样的话凶手会很显眼,而且学生也很有可能对这种人有印象,只要排查下去就一定能找到。”

    “也有道理。”不知道孙亨有没有听进去,只是一个劲儿灌着啤酒,“可能性太多了,一一排除还是有难度的。

    “另外你们宿舍的安保也太差劲了,之前我还奇怪,你们锁大门的时候用的链条锁对吧,里面的学生又没有钥匙,是怎么开的门,一问那个女宿管才知道,原来那个锁是虚挂的。”

    “其实吧,”余不正不知道该不该说,“本来那个锁是真锁的。”

    “嗯?”

    “我大一那会儿,宿管确实是把那个链条绕过门扶手锁死的,但是我每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宿管都没睡醒,我就出不去,所以几乎每天早上我都得把他们叫醒来开门,后来他们估计是烦了,所以就那样挂着了,这样我再出门直接把链条拿下来就行了。”

    “唉,要是我儿子也有你这个作息就好了,”孙亨抱怨道,“他一放假就睡到中午头。”

    “锁门这件事儿还好吧,本来也是方便楼内早起的同学出门的,从外面照样打不开门。”

    “嗯。”孙亨的脸又开始泛红,“而且凶手如果是外来的,也不可能走正门,监控拍着呢。”

    “哦。”有用的信息似乎没有太多,余不正最感兴趣的不是这些,“现场还有什么明显的发现吗?”

    “没有。”孙亨的声音变得轻飘飘,“这个案子看着简单,实际上越简单的越不好破,现场一干二净,刀没拔出来,血液也没怎么喷溅,人家什么都没给你留下!就跟,就跟那屋没进去过人一样。”

    “脚印,指纹,毛发之类的都没有?”

    “他都准备鞋套了,只找到了大致的轮廓;指纹倒是有,这个待会儿再说。其它的也还在调查,趁人睡着了给一刀攮死很快的,根本不用在现场待多久,留不下多少东西的。”

    “哦。”

    “我上面说的那些,猜也能猜个大概,”孙亨果然有其它要说的,“现在我来讲点儿你猜不到的。”

    “什么?”

    “我们发现了第二个现场。“

    “第二个?“余不正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是被害者被移动过吗?”

    “不是。我们在活动室,还发现了血迹。”孙亨好像在观察余不正的反应,“经过检验,血液与被害者不符。”

    “那是凶手的?”

    “现在还不好说。”孙亨摇摇头,突兀地问道:“你认识一个叫毛慨的吗?”

    这个名字居然从警察的嘴里说出来了,余不正才想起来毛慨至今没回他的消息。

    “认识,我的同学,都住一个楼的。”

    “最近联系过或者见过他吗?”

    “试过,最先是他妈说联系不上了,我也试着找过,但是没找到。”话题转变得生硬,余不正有了猜想,但他没说。

    “我们也第一时间联系他了,结果到现在也没找着人。”

    “他和这件事儿有关系吗?”

    “指纹,凶器上的指纹是他的。”

    隔壁座位上的一名男子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引得孙亨一阵蹙眉,余不正先闭上了嘴,等男子安静后才开口提问。

    “呃凶器上只有毛慨的指纹吗?”

    “对。这个人现在失联了,你觉得他会去哪儿?”

    余不正摇摇头。

    “嗯,想不出来是吧,刚才我没说,监控里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凌晨两点,从外面回来的那一拨学生里,然后摄像头被遮死,往后不管是哪儿的监控都再也没拍到他。”

    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毛慨他妈已经跑到这边来报警了,我们也在尽力找,他可是重要关系人。”

    余不正默然。

    “交给你个任务,怎么样?”

    隔壁又开始剧烈地咳嗽。

    “兄弟,没事儿吧?”孙亨伸长了脖子大声问了一句,咳嗽声戛然而止。

    “什么任务?”

    “多打听打听你那个同学的事儿,什么事儿都行,回头告诉我,能完成吧?”

    “能。”

    “好,这也算是协助警方办案了,还有什么想问的?”

    “最后一个问题,有人和那个被害者有仇吗?”

    “动机是吧,难说。”孙亨放下筷子,抬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毛山这个人吧,社会关系挺复杂的,他和亲戚的关系不是很好,来这里干宿管之前,还和一些混混蛇、蛇……有个成语怎么说来着?”

    “蛇鼠一窝?”

    “啊对,嘿嘿,还是大学生有文化。总之呢,他这人前几年惹了不少事儿,后来就到这儿来上班了,之后倒是消停了不少。”

    “那他还能干宿管?”

    “谁知道,估计人家有关系。”

    说完孙亨仰起脖子,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再没什么要问的了吧,我要醉了。”

    “……没了,您醉吧。”

    隔壁座位上的男子起身走开。

    ……

    孙亨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

    “你说的是不是太多了?”王合把手搁在方向盘上,看起来有点儿急。

    “没事儿,别瞎操心。”

    “想干嘛啊你?”

    “看看你急赤白脸的样子,跟你说,他们宿舍里的事儿,那帮小年轻的最清楚,但是在警察面前,他们不会把话说全乎的。”

    王合想起周继在被问话时吭哧瘪肚的样子。

    “靠谱吗你这?”

    “没什么靠不靠谱的,”孙亨笑了,把手伸向安全带,“又不指着他们破案子,我就是让他打探打探消息,咱们多条道儿总比没有好。”

    “行吧。”王合耸耸肩,发动了车子,“那个小子是你熟人?合适吗?”

    “太合适了,朋友的儿子,毛慨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