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人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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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6

    下课铃响后,扭头看向窗外,连绵的远山勾勒出青蓝色的线条,像是一座没有出口的崎岖高墙,包围住小小的世界。

    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很好,既能远眺风景,又有远离讲台的安心。

    坐在教室里最偏僻的地方,收获的是与世隔绝般的温馨。

    “打扰了,那个,请问,您现在有空吗?”

    怯生生的声音响起,余不正回过神来,只见一个面目清秀,皮肤白皙的男生拿着一张纸,站在自己的桌旁,分到这个班里这么久,他头一次被人主动打招呼。

    “诶,什么事儿呀?”

    “那个,我这里有个文件,需要班干部签字,您能帮我签一下吗?”

    班里四十多人,只有五个男生,但余不正和他不熟。

    “哦,好。”

    “谢谢您!”男生叩头似地把那张纸双手递上。

    一份贫困生补助的申请,班干部签字栏里的备注标明,至少需要两人的签名,那里现在签上了班长的名字。

    “我的字不好看,多担待哈。”写好名字后,余不正把表格还给对方。

    “没有没有,谢谢您,谢谢您。”男生一连鞠了好几个躬,千恩万谢后离开了。

    不找别人,居然找一个卫生委员是吗,余不正觉得好笑。

    再没有其它内容,这就是他和毛慨的第一次交谈。

    ……

    高一学生是中午吃饭最早的,所以午休的时间比较充裕,回到寝室后,每个人都掏出一张破纸,坐在硬板床上,作出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

    “咱们先说好,睡觉的时候你们班别说话。”

    由于寝室是八人寝,所以班上的男生只能和其他班的人合宿。

    “好好好。”来自一班的刺儿头满口应承,但大家觉得没什么用,清醒的时候他的黄色笑话说个不停,睡着的时候他的呼噜打得像盘古开天地。

    余不正睡在上铺,打午休铃之前他就坐在下铺,那是毛慨的铺位,相处久了,两人慢慢也有了一些交流。

    毛慨相当健谈,尤其喜欢哲学、心理学一类的话题,同时也对动漫和游戏有很大热情。

    “我太喜欢她了,她小时候真的很可怜。”最近上映了一部动画电影,谈到动画女主角的时候,毛慨着了魔似的说个不停,可他当时具体说了些什么,余不正已经记不清了。

    楚楚可怜,满脸写着悲惨与不幸的柔弱女主角,世界亏欠了她许多,她值得任何人温柔以待,吧。

    从漫长的背景故事,一直到电影内容,再到后日谈,余不正当时只是偶然提及,表现出了少许兴趣,谁成想毛慨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从食堂到宿舍,唇齿翻飞说了一路。

    他只记得自己听得有点儿烦。

    “我怎么觉得她有点儿无病呻吟,老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当时好像是这么说的吧,更多的话已经没有印象了。

    毛慨当时是什么表情来着?余不正只记得滔滔不绝的毛慨突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的情绪似乎变得很低落,“你上去吧,一看你就没吃过苦。”

    这是头一次逐客令,有些意外,有些尴尬。

    余不正立即起身,爬上了梯子,“我当然没有。”

    ……

    高二学生是放学第二晚的,原本放完学的时候是需要先站队再离校的,但高二的时候这个规矩不知道为什么作废了,这对余不正来讲是好事,每次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后,他总是第一个走出教室。

    不需要像窜天猴一样箭步冲出,他只是把东西一收,拎包就走,也不知道其他人都在磨蹭什么。

    一天放晚学时,余不正被同桌叫住,耽搁了一会儿才离开教室,走出教学楼时,大家说说笑笑着向校门走去,余不正在人群中闪转腾挪,像躲避障碍物一样绕过一个个同学,周围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说话声,音墙从四面八方裹过来,让余不正烦躁不已。

    吵死了。

    走到举行升旗仪式的小广场时,余不正远远看到了毛慨,他正和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男生并肩行走,那个男生余不正有些印象,好像是同一楼层的学生,叫什么名字不知道。

    真是少见,毛慨平日里明明和女生的关系更好。

    余不正的脚很快,和缓行二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走近一点,他发现两人靠得很近,但不像是在说话,再走近一点,他看见毛慨的一只手伸进了对方的衣兜里。

    二人就保持那样的姿势走到校门口后就分开了。

    ……

    高三的寒假是最短的,除夕夜的时候,余不正收到了毛慨的拜年消息,他们顺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你现在在看春晚吗

    ——我在我爸家里

    ——唉

    ——每次过年我都得回来

    ——大家都很冷淡

    ——都不喜欢我

    ——也没有好脸色

    ——我坐在桌子上连饺子都不敢吃

    余不正只知道他家境不好,但没想过是这种情况。

    ——我爸干了很多不好的事儿

    ——对我和我妈很不好

    ——总打我们

    时间将近十一点的时候,余不正躺在床上,本来这个时间他就该睡觉了,但是今天毛慨看起来憋了一肚子的苦水,余不正没好意思打断。

    ——我知道说这些不合适

    ——大家也都不想知道

    ——所以我对一般人都不说

    ——只有好朋友我才愿意说

    ——讲起来很长

    ——你愿意听吗

    那天是余不正第一次熬夜,像是看了一整部伦理狗血剧,不知不觉就熬过了凌晨一点。

    生活真是缺乏真实感。

    ……

    大学之后,余不正和毛慨由于是报在同一个平台班入学,因此宿舍也被分配到了同一栋楼里,不过最后专业分流时二人选择了不同的学院,自此很少有在教室里碰面的时候。

    渐行渐远是自然而然的事,对于毛慨的近况,余不正一无所知。

    最后一次比较长的谈话,大概就是在专业选择之后,那天余不正刚打开电脑,就收到了毛慨的信息。

    ——打扰了

    ——在吗

    ——一个表情包。

    余不正的手移到键盘上:“在。”

    ——想着开学之后你可能很忙

    ——就一直没打扰你

    ——没事儿

    ——就想问问你怎么样

    这是要干什么,余不正回复毛慨:“还行吧。”

    ——哦

    ——那就好

    ——想请问你

    ——是在哪个学院呀

    说起来这方面的问题他们之前没有讲过。

    余不正回复到:“我在生科院。”

    ——哦

    ——这样啊

    ——我在海洋学院

    ——但是我不太喜欢这个专业

    ——换专业又很难

    ——家里也说现在这个就好

    ——现在有点纠结

    ——我感觉你也没选到喜欢的专业

    ——我觉得你是个文科生

    ——你觉得应该坚持去喜欢的专业吗

    什么鬼,余不正想。

    ……

    如今回忆起毛慨,想起来的只有这么几件事了,相伴几年的朋友和毫不相干的路人,到头来的差别只在几个零星的片段。

    说不定无意间的话语和态度,已经在他们之间种下芥蒂。

    可他为什么会把我当成朋友呢?

    时至今日,余不正仍旧没有对毛慨怀有过一丝同情或抱歉。

    无论经历什么都与我无关,你的痛苦是你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