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临终之托
徐守聘满身血污,头发四散,右手已废,左眼已瞎,筋脉尽断,却仍靠真气勉力维持着生命。他此生做梦都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几只蝼蚁咬得如此狼狈不堪。
他定下心神,使力撬开螭龙的獠牙,挣开腰间的铁索,大吼一声,一跃而起,消失在迷雾中。
众人已猜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要将这徐家百年积攒的修为传下去。
别苑废墟上,迷雾逐渐散尽,月色清冷,照出四下凄惨之状。
不笑和尚负着伤药掠来。
“外头人群的情形如何?”李微尘问道。
“还活着四十二人,可其中二十人危在旦夕。官府的人马很快就到了,应该能把他们接出去。”不笑和尚这次也笑不出来了,他正为李凌二人包裹伤口。
适才大战之际,他与沈无兵二人在外头营救幸存之人。他们虽各怀绝技,可也武功平平,只能做些善后之事。
趁这会功夫,不笑和尚又说出祝珍被黑衣人救走一事,二人心头一震,此人果然不简单。
过了一会,三人起身去寻他人。
谢猿峰被一剑穿心,陆凤雨身子化作两截,二人早已气绝。彭象海、陈狮道拖着残躯哀嚎,性命算是保住了。不笑和尚为他们裹伤之时,李微尘站的远远的,不想与其照面。他们二人沉浸在悲伤痛苦中,也不曾在意旁人。
聂博不知去向,或是坠入湖中,抑或是与徐守聘一般,临死前回去将修为托给家人。
还有一些从废墟中爬出的四五品武者,此刻正在呜呜嘶鸣。
二人又寻得徐守志。
徐守志身中多处剑伤,小腹中了剑气,虽勉力以真气护住穴道,止住流血,可人已面色蜡黄,气若游丝。
徐守志握住李微尘的手,泪水满眶道:“我都瞧见了,感谢少侠为我报得此仇。”
李微尘道:“我并非为你报仇才出手。”
“无妨,没有你,徐家五十口人死不瞑目,我又有何面目见九泉之下的亲人。”
李微尘叹了口气,想劝解些什么,可面对将死之人,却也难以开口。
“我快死了,能否带我去个地方?”
“是去白衣庵?”
徐守志一怔,双目瞪向李微尘。
“不必担心,我对令妹并无恶意,只想请教她当年的事。”
徐守志苦笑一声,道:“你们可以问,她愿不愿说我就不晓得了,只求你们莫要为难她。”
李微尘点了点头,负起徐守志往外掠去,凌非烟紧随其后。
二人在高处回看别苑废墟的惨状,都不禁心中郁郁,悲愤难抑。
人命何时方不是草芥。
过了半晌,三人来到城西一座尼姑庵,匾额上写着“白衣庵”三字,凌非烟心念一闪,这不就是徐家夫人常来拜佛的地方吗?
三人按照徐守志所说,自西侧翻墙而入,来到一处禅堂,轻轻叩门三声,房门一开,迎面出来一位中年尼姑。她虽剃光了头,脸上颇有些风霜岁月的痕迹,可杏脸长眉,仍不失为容貌端丽,风韵犹在。
那尼姑见三人到来,惊得目瞪口呆,但看到徐守志奄奄一息、性命垂危的模样,心中又明白过来什么,赶忙让三人入了禅堂。
“妹子,我们的血海深仇终于得报。”徐守志握住尼姑的手,神色激昂。
徐守志又将别苑所发生的事简略说来,兄妹二人紧紧相拥,泪水夺眶而出。
“她就是你们要找的徐守云,徐守志的妹妹?”凌非烟轻声问道。
李微尘点了点头。
徐守云与徐守志寒暄数句,又向着李凌二人叩首道:“大恩大德,纵使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于万一。”
凌非烟听她的声音,更确信她就是那日劫持自己之人。
“我们出手与徐家旧怨本就无关,谈不上什么恩德。”李微尘扶起徐守云,又向着徐守志问道:“可我心中不解,徐守聘为何要大开杀戒,刚才只言片语间,好似你也未曾料到?”
徐守志声音已显得枯槁,摇头道:“我的计划本就只是对付徐空明,难不成这人当真是爱子如命。可他铤而走险,万一走漏风声,剩下的几个孩子不也得遭殃?”
“那祝珍与你同为明月教之人,或许他瞒着你什么?”凌非烟道。
徐守志眉头一皱,说道:“我并非明月教之人。”
“什么!”李微尘与凌非烟四目相视,吃了一惊。
徐守志将自己经历缓缓说来。
十五年前,徐士纯胁迫亲族传功,徐守志提前得到帮内之人通风报信,暗中潜逃,还偷偷盗走了烟雨十七剑的剑谱。他本想营救亲族妇孺,可只有六品修为的他终究能力不济,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被丢入湖中。
为躲避追杀,他逃至云南,隐姓埋名,带艺投师,拜入云南万劫门焦万春座下,只盼能提升修为,学得绝技傍身。十年前,万劫门内乱,他与师父逃出,四处流浪。
九年前,天地灵气枯竭,修为已锁,他只觉得此生报仇无望,生命再无意义。
可就在五年前,一伙人找到他。
“他们有三人,其中一人传授我移星功,怂恿我回湖州报仇,我问他们名号,他们闭口不言,可依他们行事,却不像明月教。”徐守志道。
“明月教非轻易入得,教规极严,何况移星功向来只有教主可练,连长老都未必可以传授。”李微尘道,“他们就没让你入伙,或是做些别的什么?”
“没有。我也颇感惊奇,他们说只要我好好报仇,不图别的什么。武林中,从没有如此行事的。过去路见不平的侠客,大多是亲自出手主持公道,哪有传人功夫,后面就不管不顾的。”
“或许.......他们的目的只是想搅乱天下。”凌非烟道。
屋内众人无不眼神一亮,若有所思。
“如果没猜错,他们还助你暗杀了焦万春,夺了他的四品修为。”李微尘道。
徐守志蜡黄的脸立时又青又白,垂头道:“他对我本就没什么师父的恩情,当年不过是为了门派内斗,拉拢我作门客.....反正我也要死了,就当报应吧。”
弑师夺艺,始终为人不耻。
“那你又是如何认识祝珍的?”李微尘又问道。
“那伙人给我留了口信,说湖州府还有一位与我同样有着血海深仇的人,他或许可助我一臂之力。四年前我与他相会,期间的种种谋划,想必你们也清楚了。”
李微尘又问了些关于祝珍的问题,可徐守志确实知道的不多。
李凌二人暗自心惊,看来祝珍的遭遇却不止与那些神秘人相关。
徐守志弥留之际,李凌二人离开,只让兄妹二人待在禅堂内。
过了半晌,徐守云唤二人入内。
“他死了?”李微尘道。
“兄长走了,可惜他走得并不安祥。”徐守云淡淡道。
“他把修为都传给你了?”
徐守云摇头道:“那带着罪孽与杀戮的修为,我没要。”
凌非烟心中颇有些疑问,可在如此伤怀之际,却也不忍启齿。
“听说你们寻我,是要问我当年的往事?”
李微尘忽然拱手作揖,道:“当年往事,还望镜湖女侠赐教。”
徐守云听到这一名号,怔了怔,脸上浮现出无尽的萧索,幽幽道:“既然你为我家报了大仇,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说出来,怕会让你失望。若我真的知道什么天大的秘密,苏暮还能留我活口?”
李微尘听完,也不免一惊。
镜湖女侠徐守云,这名号早已被世人淡忘,相传她是地仙苏暮的第一位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