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钦差抵达
惨叫声并没有持续太久,血管密集处爆裂后、又缺乏止血手段,不一会、父子三人已经虚弱得只能哼哼,眼看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卫平从地上捡起掉落的短刀,交到傻九九手中:
“去,送他们上路。”
闻言,傻九九眼中一片茫然。
卫平只好改口:
“用这个,劈他们。”
终于理解真人在说什么,傻九九接过刀、一刀劈在郝彪背上。
这一刀不致命,却压榨出了将死之人的求生欲:
“我、我是你爹,我是你爹啊——!”
“大春,你小时候、我给过你糖、啊——!”
“别、别、别、别!啊——!”
一刀、两刀、三刀……一个、两个、三个。
直到将尸体都剁得面目全非,卫平才长叹一口气、摇头道:
“够了,停下吧。”
“叮咚——”
短刀掉落在地,傻九九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原来他是一边哭泣、一边挥刀:
“娘、娘……”
因为长时间没有舌头,早就忘了该怎么说话,发音十分模糊,但他就这么呆愣在原地、哽咽着重复这一个字。
卫平上前,将三具尸体化作灰烬、只剩下干涸的白骨:
“陈知妙,处理一下。”
“是,真人。”
虽然早就见过不止一次这样的场景,一次是将冯清远变成糟老头子,一次是把冒犯者化作白骨。
然而,陈知妙还是感到一阵汗毛倒立:神恩如天,神威如狱,不过如此!
剩下的孩子们,都被锁在房中,没能亲眼看到这一幕;但贺小六确实真真切切看在眼里,不仅脸色吓得惨白、就连双腿也抖如糠筛——他想起了,以前被乞丐虐杀的同伴们。
但即使如此,他依然强撑站立着,逼迫自己看在眼里;如果这时怕了,他贺传文、就没资格为长生真人分忧!
卫平走到他身边、沉声道:
“怕了?”
贺小八连忙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不、不不怕!”
“不怕,就和陈帮主一起、将这些处理干净了。”
“遵、遵命!”
贺小八装模作样地抱拳应答,但因为紧张、姿势走形得不成样子。
卫平虽觉得好笑,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待到白骨被收拾干净,傻九九也止住了哭泣,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回卫平身边,仍是不发一言。
大约两刻钟后,二人回到院中、枯骨也被清理掉。
卫平的表情逐渐严肃:
“尔等,随贫道来。”
打开紧闭的房门,屋中、十二个孩童正乖巧地等待。
被救下的孩童,要么聪明到小小年纪就知道世间残酷、要么就是乖巧至极点。
卫平不喜欢这种乖巧。
包括贺小八和傻九九在内,一共十四人,光是被家里人遗弃的女孩就有八人;占了大半。
另外四人身世未知,三男一女。
这些孩童虽其貌不扬,甚至有三人先天痴呆,但他们要比世上九成九的人干净。
身为世间唯一超凡者,总要留下些什么,这十四张白纸,便是卫平为自己准备的试题。
若是以前,他绝不会收下这十四个累赘;但一路走来、看来,触动颇多——
当今世道虽称不上清平富足,但在历朝历代中、已经算是中庸之世。即使如此,对于平头百姓来说,光是活着、就必须要拼尽全力;从古自今,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然而,既然出了卫平这个变数、就让他来尝试着改变些什么吧。
“陈知妙。”
长生真人的话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肃郑重;令陈知妙不由凛然:
“属下在。”
“你将这些孩童送出城去,找一处隐蔽的地方安置下;待此间事了,贫道欲收他们为记名弟子。”
闻言,陈知妙只觉心中一突、连忙俯首跪下:
“属下领命!只求真人也给我家川儿一个机会!”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一些“当牛做马、打罚随意”之类的话,因为他知道:说了也没用,反而会降低在长生真人心里的评价。
凡夫俗子所谓表忠心、立誓言的行为,在仙家眼中,大概与稚子胡言无异。
至于自己拜入真人门下,在守门之事以前、或许有一丝希望,那之后、便再无半分可能。
没有立刻得到回答,陈知妙觉得一分一秒都无比漫长;只得保持俯首跪拜的姿势。
屋中孩童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好在,卫平的沉默并没有维持太久:
“看在你勤勤恳恳的份上,也将小川带去吧;至于是否将他收作记名弟子,贫道尚需留观后效。”
虽然没有得到直接肯定的回答,但总算是迈出了他老陈家、拜入仙人门下的第一步,陈知妙登时大喜、连忙磕头:
“多谢真人洪恩,属下定尽心尽力,辅佐真人!”
于是,原本热闹的小院、再次清闲下来。
陈知妙亲自带着一胖一瘦、两个老手下,分批次将十三位孩童运送出城外;安置在一处偏僻闭塞的小山村。
傻九九、贺小八两人,则是奉命留在真人身边,随时听候差遣。
虽然也想让自家儿子留下,但考虑到得寸进尺可能引发的后果,只得再三叮嘱小川,让他和将来的同门师兄、师姐们打好关系,乖乖在村子里等待真人下一步安排。
初秋的平江城静谧祥和,流言逐渐平息,贩夫走卒们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继续着自己的日常。
如果不是清水街上守在废墟周围,作威作福的衙役、以及福王府的家丁,一个正四品知府之死、仿佛也不过如此,太阳照常东升西落。
然而,九月初九,恰逢重阳佳节;一队人马的到来,注定要给平江城带来莫大变数。
堂堂正四品大员,死得不明不白、疑点重重,朝廷当然不会随意放过。
从消息传到京师,再到挑选办案钦差、监案公公,一干随同人员,其中有多少明争暗斗、难以赘述。
最终,还是由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文辅、文大人担任钦差,司礼监随堂太监、韩振声、韩公公负责监察;随同刑部、大理寺文员六人,司礼监长随公公三人。
另有侍卫三十九人,以皇城司千户曹素常为首。
一行五十人日夜兼程,顺运河水系南下,终于在今日寅时抵达平江城码头。
码头上,江淮省总督鲁宗胜、鲁大人,早就等候在此。
至于福王府,只来了一位二管家。
与此同时,早已闭门谢客月余、相传与福王府二公子不清不楚的“红袖楼”,突然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有不明就里的熟客登门问价,却被小厮轰出;惹得一阵鸡飞狗跳,倒是徒增笑料了。
华灯红烛直到深夜,街道寂静无人;一顶八抬花轿,在一众莺莺燕燕的簇拥送别中离开。
花轿行至一处小巷,突然拐弯;再次出现时、已经变成了一台平平无奇的四抬民轿。
轿夫身上的喜庆红衣,也换成普通青衣;丝毫看不出,这是一支送亲队伍。
唯一没变的,只有轿中头戴四方红纱坠玉盖头、身穿牡丹花钗绣衣,脚踏金丝鸳鸯履的新娘。
赵媛媛轻轻掀开盖头一角,将轿帘拨开一道缝隙——福王府那高不可攀的围墙,已经近在眼前。
放下布帘,依依不舍地抚过盖头下摇晃的白玉,终是决绝、褪下一身正红喜服。
外衣之下,是一身简朴至极的穿着,浅红为主、与之前可谓天差地别。
将褪下的衣物、盖头藏入座位之下——小妾当然无资格穿这些。
没有三书六聘、没有明媒正娶、没有八抬大轿、没有正红喜袍,只有五更天里、孤零零一只小轿,只有小心翼翼打开、又匆匆关闭的王府后门。
她曾是农户之女、青楼瘦马、马堂香主、堂主;但今后,只会是福王府的赵姨娘、清平歌舞坊的幕后主事。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不知这王府薄凉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