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上落下冷汗，却不敢去擦；冯清远颤颤巍巍地等待着长生仙人的回答，仿佛又变成了那个行将就木的老叟。

    “贫道向来赏罚分明，这神像的基底是你出资、监工，你却分润不到好处，是有些说不过去。”

    卫平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冯清远不敢去看；只是连忙摇头：

    “属下只想为仙人解忧。何况，乾一是戴罪之身、先前所为只为赎罪。”

    “哦？那神像落成后的第一炷香，你也不想上了？”

    闻言，冯清远眼前一亮、却又憋不出话来——长生仙人都这样问了，他能说啥？

    说想吧，那之前起的高调不攻自破。

    说不想吧，那可是实打实的好处！

    尽管不知道“头香”代表什么，但肯定是天大的好处！

    甚至不逊色于将神像留在养生观内！

    见冯清远说不出话来，卫平轻笑一声：

    “若你刚才跪下了，贫道会一脚将你踹出屋外；至于现在，赦木天尊造像的头香、归你了。”

    自己的好处终于落实，冯清远长松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他才忍不住好奇、疑惑道：

    “属下斗胆，满天神佛、诸子百家皆以下跪为诚，为何长生仙人独不喜信众下跪？”

    问出这句话前，冯清远心里早就预设过无数答案——

    仙人以为众生平等，所以不让凡人跪拜。

    跪拜乃凡夫俗子妄自揣度的礼数，真仙之礼、另有奥妙。

    又或者长生仙人所修仙法，忌讳凡俗香火、所以不喜受跪拜。

    ……

    然而，卫平给出的、却是一个他做梦都没想到的回答：

    “跪拜，是弱者向善者、强者的威胁。贫道不喜欢被威胁。”

    闻言，冯清远直愣愣地呆在原地、只觉得脑子转不过弯来。

    直到最后，他才得出一个结论：

    长生仙人心怀苍生，有仁善之心。但如果有人想要利用这份善意，恐怕下场不会好到哪去。

    想到这，他又小心翼翼道：

    “敢问仙人，头香可有何说法？”

    见他迫不及待的样子，卫平也没卖关子：

    “增寿十年、疾病全除，从此百毒不侵。”

    闻言，冯清远先是喜上眉梢、继而皱眉思索、终于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

    “属下斗胆，请真人准许、将此头香让给元海师叔！”

    元海何许人也？

    养生观焚香室值守，冯清远的师叔。

    卫平第一次来养生观，便是遇见冯清远见缝插针、打算排挤走自己这个师叔。

    没想到，如今天大的好处在前、他居然要让出去？

    看出仙人眼中询问之意，冯清远接着道：

    “属下幸得仙人教诲，如今迷途知返、又得脱胎换骨；终晓长生仙人神通广大也。

    然百姓愚钝，若我得了这头香的好处、效果不甚明显，反应定然平平。元海师叔六十有七，若受头香之福、必然引起轰动；再加上，属下先前有愧于师叔、如今便算是补偿吧。”

    “头香是你的，你选谁来都行。”

    卫平对此却不甚在意，他只是想要一只小白鼠、来验证脑海中的“知识”是否属实，有无隐患。

    至于是谁，并不重要。

    临走时，卫平将赦木天尊神像带回了客院中，屏退众人、开始执行赋予其灵性的步骤。

    净水天尊神像依旧存放在仓库里，加派人手看护。

    至于福王府将来的报复，仿佛不存在一般；没人放在心上。

    大宁朝的王爷，是一种十分尴尬的存在；其地位全看和皇家的远近亲疏。

    那些传了十几代的亲王，早就与皇家疏远、连俸禄都领不足；被知府、县令压一头——这其中很难说没有朝廷授意。

    福王之贵，不在亲王爵位、而在当今圣上唯一胞弟的身份。

    而当今圣上、道号“恒春”！

    恒春帝君不会为了这个弟弟，与降世真仙为敌；那福王就不是什么大麻烦。

    至于福王府上千余家丁，其中七百分散在城外的王庄王田里、平日里不得进城。真正在府中侍奉的家丁，不过三百余人而已。再加上几十个宦官，一群女眷；成不了气候。

    如今在养生观外驻扎的士卒衙役，都有两百人了！

    更何况，若福王真的调用所有家丁、带齐兵甲进城，甚至裹挟王庄王田中的隐户、佃户；那就是赤裸裸的造反！

    届时，鲁总督大可名正言顺调兵进城平叛。

    当然，必要的防备依旧少不了，否则若一个亲王真发起狠来、朝廷反应也需要时间，谁都不想死在第一波冲突中。

    冯清远环视一眼院中，到处都是人影幢幢，整个草头帮中的精锐人手、几乎都被集中在了这里，此时正在往院墙墙根下安置竹刺、铁钉，加固前后大门。

    与此同时，福王府上。

    王府二公子听闻下人汇报后，正急得团团转。

    陶神仙死了！

    这可如何是好？

    今天一大早，宫里的韩公公登门拜会，父王大摆宴席迎接。

    如今已经过去三个多时辰，一群人仍是相谈甚欢、连午宴都还没撤下。

    他二爷、不过是中间上了趟厕所，就被告知：净羽真人死于养生观、长生妖道之手！

    扇了前来报信的下人一巴掌，手掌很疼、不像是在做梦。

    原来这事早就发生，王府外院已经翻了天；只是无人敢上报，王府的核心人物又都在宴会上、一拖就是几个时辰。

    这不是把他二爷架在火上烤吗？

    心乱如麻之下，突然想起如今还跪在惜春院外的赵美人。

    往日里，自己有什么烦心事、只要说与美人听，定能收获一个好计策、再不济也能得到开解。

    可恨那母老虎，丝毫没有主母该有的大度、已经让美人跪了四个时辰；如今正好母老虎还在宴席上，自己不妨去问问美人、该如何是好。

    想到就做，二公子领着一帮下人、火急火燎赶向惜春院。

    王府公子及冠后，可得世子或郡王赦封、同时必须搬出府外居住。

    福王世子，也就是他大哥、便住在王府旁边的世子府里，今天也在宴上作陪。

    二公子今年十八，尚未及冠；惜春院便是他在王府中的暂居之所。受封后的宅院也早就物色好、和大哥家只隔了一条巷子；原主人家道中落、不得不低价将祖宅出售。

    来到惜春院前，身穿浅红色喜服的俏丽身影、依旧跪在原地，不曾挪动分毫。

    二公子心有不舍，但想起父王今早冷漠的眼神、又不敢让她起来。

    只能再劝劝那母老虎，让她以主母身份、将赵美人接进院内；这样父王也没话说。

    这些事暂且按下不提，如今、二爷是来问计的。但直接开口似乎又有些不妥：

    “媛媛，你不该直接来王府的；应当先去本公子在外置办的宅子，等到秀芝点头、再进这惜春院来。”

    若我今日不进这福王府，怕是一辈子都进不来了——赵媛媛心中悲切，又卯足了一股劲；只是不敢将这股劲表现出来：

    “都是奴家的不是，让二爷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