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最后的故乡
条件很艰苦,但只要习惯了,在哪都能睡着。
...
就像以往一样,西塞勒又做了个梦。
起初他只是隐隐约约感觉有谁在呼唤他,渐渐地,声音愈发清晰。
凛冽的寒风使他睁开了眼,他轻飘飘地浮在染血的水面上。
眼前是崎岖的湾峡,像是群山被海洋淹没,数座尖峰环抱着湖泊。
往北些,是一座规模不小的沿岸城市。
港口处还未沉没的船只燃着火焰,贯穿城市南北的长河漂满了尸体。
西塞勒的意志行在水面上,几个眨眼就靠近了城市。
他的脚下是变形的刀剑,以及不愿合眼的男人、女人。
声音越发清晰,是从市中心传来的。
“......切瓦诺夫铺满鲜血......我们就站在这里,在西塞勒殉难以后...”
西塞勒听清了,有人在唱歌,男女老少都在歌唱。
“.....万岁!我们的解放者...”
西塞勒沿着破损严重的街道,顺着正在倾倒的焦黑屋檐,向声音飘来的方向走去。
士兵与牧师也出现在他视界里,地上躺着的和站起来的一样多。
还活着的士兵残忍地将俘虏刺在木桩上,术士推助火势,使火海蔓延。
断断续续的合唱在房屋的焚毁声中越发模糊。
“罗尔夫的怒吼弥留在河上,
拉格纳还站在街角,
费甘是塞尔塔尼的诗人......他也留在了长冬河旁.....只剩未谱完的长诗.....帝国的倪俄斯来将它传唱.....”
士兵破城后发泄兽欲的嘶吼比人民的咏叹声更大,河中漂浮的碎肉远比尸体更多。
歌声越来越小,隐隐有惨叫缭绕,西塞勒加快了速度。
“瓦希德从阿拉古沙漠走来,
莫伊来自富饶的罗南,
他们肩并肩直至死亡,
保卫我们的切瓦诺夫...”
越是向北,视野越是开阔,可能是因为挡眼的房屋大半都倒了。
十数米高的城墙裂开了触目惊心的口子,应该是某种庞然大物直接撞开的。
街道上的尸体堆了数层,衣衫褴褛的守卫至死还扼着倒下士兵的脖颈,像是在进行未完的战斗。
战争应该持续了很久,每一条街道都有反复拉扯的痕迹。
西塞勒在更靠近市中心的地方看见了庞然大物的尸体——一头蛇首虎身,尾若巨鞭,浑身长满细密龙鳞的巨兽。
倒下的尸体都有三层楼高,它的脖子、身侧、后腿各自插着一支床弩矢。
但最后终结它生命的是额头上的小人,不知那是何种秘术,已死的人类和怪物的脑袋融成一体,脑浆在二者接触的破口流出,他是靠自杀来杀死怪物的。
那些声音还在歌颂,微弱如萤火,大抵是快要熄灭了。
“十四岁的吉米死在码头,
他和城墙上的薇安娜一样勇敢,
坚挺的长船满载死亡....永远长眠在无冬港.....”
西塞勒渐渐靠近了声源,他看见了站在大殿中的人们,以及广场上已经开始飞速消逝的生命。
每一人死去,歌声就弱一分。
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诸神的走狗已经完全扫除了抵抗力量。
他们也知道。
“....唉....最后的切瓦诺夫.....”唱诗人的叹息被落下的焦炭与碎石吞没。
“...没了....切瓦诺夫沦陷了...都结束了....”
在大火淹没市镇中心以前,西塞勒听见有人这样说。
他飘进火焰中,想抓住人们,但他的手却穿透了所有。
他是不存在的......他意识到。
随着联系被切断,无形的斥力将他推远。
“还没结束!”他大喊着。
他想对那些人说,西塞勒死了,但他还在,诺恩.西塞勒还在。
说出这句话,比他想的还要艰难。
他不知道西塞勒的事迹,不了解祂来自何方,所作的牺牲有什么意义,驱使他的唯有西塞勒比真金还纯粹的遗愿。
无人知晓命运齿轮的转动,他只知道梦结束了。
他第一次渴望梦再长些。
...
第二天,河边的小屋已经变成了废墟,通往小屋的道路也被疯长的植被掩埋。
草坪上残留着激烈的打斗痕迹,以及零星血迹。
植被拦不住苦苦寻觅的有心人,等到城堡的管家与仆役赶来时,河边只有一位静静眺望流水的灰袍人。
芬格尔的尸体被吊在沿岸的树梢上,仍保持着生前的震惊与不甘。
来访者们楞在了房前。
“你们是来找他的?”西塞勒指着树上吊死的尸体。
为首的管家谦卑地低下头,惶恐不安地回复:
“不是,大人,我们只是路过。”
“也许吧!”西塞勒叹了口气,眼角瞥见了吊死“尸体”微微咂动的嘴。
他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面色如常说:
“把他埋了吧,这段仇恨已经了结。”
“是。”城堡仆役们不安地应下了。
大约用了半天时间,在临近中午时芬格尔成功入住了土坑。
小小的坟包耸立在河边,西塞勒最后看了一眼墓穴,便离去了。
只剩下不知所措的来访者。
之后的事情与西塞勒无关,他在返回黑木村的过程中,接过了被藤蔓递来的信函。
路上他遇见了农忙的苦役,眼见人并不多,且没有自由人存在,他就靠近了三个像牛一样在田地中劳作的人。
他们看起来很有干劲,很年轻。
没有奴鞭,为什么还要这样卖力?
西塞勒抛出了疑问:
“你们这么拼命的松土、除草,是为了什么?”
奴隶们注意到了“大人”,急忙放下手中的农具,跪倒在地上,卑微且带着一丝讨好地说:
“大人,都怪那些不好好干活的,他们做的活少了,主人不就得挨饿了吗?”
西塞勒差点没理顺这个逻辑:
“所以,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会受到处罚?”
“您不知道他们有多懒,您想啊,要是主人挨了饿,不就会觉得我们没用吗?那我们该怎么办?”
西塞勒仔细看了看三个年轻的奴隶,问道:
“你们之前是做什么的?成为奴隶之前。”
“大人,我一出生就是奴隶。”
“生我的男人是个没用的臭虫,还好主人没因为他迁怒在我头上,现在我要加倍干回来,让主人知道我很勤奋。”
“我也是在棚子里出生的,主人仁慈的像是天神!母亲犯了错,主人只处死了她,我当然要好好干活回报他的仁慈。”
西塞勒闭上了嘴,怜悯地看了三个奴隶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他们没救了。
他们似乎认为,没有主人奴隶就没法活了。
是谁教他们敌视同样的苦命人,把那些无力劳作,或是失去生存意志抗拒劳作的同类视为懒汉?
这种理论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
没人知道,但对于西塞勒来说,这比切实的追杀还要恐怖。
当奴隶认为自己与主人利益一致时,还会有起义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