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向道之心
殿内很空旷,一个白须老人正对着大门,盘坐在蒲团上。
在老人的面前,摆放着三个莲花模样的蒲团,中间一朵大莲花,外围九朵小莲花。
丁寿昌躬身行礼。
白须老人笑着道:“随便找个蒲团坐下。”
“是。”
不久前进来的白衣少年坐在正中央,丁寿昌想了一下选择了左边的蒲团。
老人拿起一本书,笑眯眯地问道:“听过‘太祖造人’的故事吗?”
“听过。”
太祖造人、鬼神之乱、黑星降世等等,丁寿昌从小听到大,故事很像前世的神话传说,但是全部是真实的。
老人有些狡黠地笑了下,道:“那就再听一遍。”
“是。”
“太初之时,有三千天生神魔,他们先天而生,沉睡在不分上下、内外、表里、黑白的虚空之中。”
老人的声音和缓,听起来十分舒服,让人下意识地放松戒备。
可是丁寿昌不敢大意。
听完第一句,他忽然想到了上午窦掌柜的试探,立即心中默念,尝试记下老人的话。
“呼!”
蒲团外围的一朵小莲花绽放开,花心处升起一簇火苗。
丁寿昌看向坐在中央的白衣少年,见他的蒲团旁有两簇火苗,不禁想道:莫非要把九朵莲花全部点燃?
可是刚才什么也没做。
他正疑惑时,蒲团边又绽放了一朵小莲花,变成和白衣少年一样的两簇火苗。
老人毫不停歇,继续讲道:
“太祖就是神魔之一,他一觉从太初睡到了荒古,那时阴阳已分,五行初显,四处弥漫着神光、火焰、冰川、乱石,入目所及,一片混乱。他老人家看不过眼,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揉成一团,这随手捏成的一团就是人的‘头’。接着太祖又睡着了……”
“咚!”
房门被敲响,老人停下讲述。
一个七八岁的黄衣少年进入殿内,朝老人行了一礼,又朝丁寿昌二人挨个问好,最后坐在最右边。
老人笑眯眯地看向黄衣少年,问道:“听过鬼神之乱吗?”
“听过。”
“那就再听一遍。”
老人还是狡黠一笑,再次开始讲述:
“太古时,经过亿万年的厮杀,无穷山海的每个角落都积攒了无数血腥怨恨,导致神鬼横行于世。当时仙道未显,人族还很孬弱,只能祭祀神鬼,换取它们的庇护……”
丁寿昌听在耳中,心思却去了别的地方。
不对劲。
‘太祖造人’还没有讲完,现在又开始讲‘鬼神之乱’。
莫非……
第三关的重点不是老人在讲什么,而是在其他地方。
他低头看去,瞬间瞳孔一缩。
刚才一个不留意,又有一朵小莲花绽放,一共有了三朵火苗。
丁寿昌感觉不妙。
太轻易得到的东西,大概率是坏事,尤其是留意到白衣少年的火焰还是两朵时,心头又是一沉。
火焰仿佛瘟疫一般,眨眼又变成了四朵。
“前辈。”黄衣少年举起手。
老人停下来,笑着问道:“怎么了?”
黄衣少年探出身子,指向丁寿昌座下的火焰莲花。
“为什么他有四朵火莲花。”说着又指向白衣少年,“他也有两朵。”
老人瞥了丁寿昌一眼,摇头道:“因为他们不认真听故事,总是想七想八,所以莲花才会起火。你可不能这样。”
这句话仿佛一根针,扎入丁寿昌的心房,他不敢再胡思乱想,立即收摄心神。
老人解释完后,没有继续讲鬼神之乱,而是掏出了一本书。
“你们可能成为谷神宗弟子,入宗以后,千万记住宗门的戒律。”
“第一戒,不许害人利己。”
“第二戒,不许好色坏德。”
“第三戒,不许纵贪蔽过。”
“第四戒,不许侮易孤弱。”
“第五戒……”
老人一口气说了一百戒,轻舒一口气,朗声道:
“陆弘,过!”
“丁寿昌,可过。”
殿内,黄衣少年的身边有两朵火莲花,丁寿昌的身边有八朵火莲花,白衣少年的身边则是九朵火莲花。
丁寿昌低着头,暗自庆幸。
只差一点就输了。
心猿难定、意马难收,他试图按下杂念,可念头根本不受控制。
两世为人,加起来活了四十多年,和同龄的少年相比,他最大的优势就是见多识广、虑事周全。
这项考核却把他的长处变成了短处。
见识越多,考虑越多,杂念也就越多,反而不如正常的六七岁少年。
听到诸多戒律时,不受控地生出各种杂念,走投无路之下他试着一口咬开舌尖。
剧痛中大脑一片空白。
不光杂念没了,连思维也停滞了,如此才坚持到最后。
嘴里充满了铁锈味。
“口水”一次次充满口腔。
丁寿昌毫不在意,大口吞咽下去。
老人取出两枚玉佩,准备递出去时忽然蹙起眉头,用力嗅了嗅后,他迅速扫过三人后,盯住丁寿昌。
“张嘴。”
丁寿昌心里一个咯噔,缓缓张口嘴巴。
“舌头伸出来。”
丁寿昌依言伸出舌头。
整条舌头全部被鲜血染成暗红色,舌尖左侧一块花生米大的血肉几乎快要脱落。
咬舌头的剧痛,来得迅猛,去得也快,为此他不得不一直咬住伤口,不停地深入、刺痛。
一滴滴鲜血从舌尖滴落。
“哎。”
老人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丁寿昌旁边,捏碎一枚丹药,敷在伤口上。
一股凉意沁透舌尖。
剧痛褪去,丁寿昌准备起身道谢。
老人摇了摇头,按住他的肩膀,唏嘘道:“小小年纪,心智了得,可是为何杂念如此之多?”
丁寿昌无言应对,十分担心自己的“取巧之举”不算数。
“前辈,弟子向道之心极坚,自问不弱于旁人,恳请前辈给我一次机会。”
老人笑了笑,递过一枚玉佩。
“机会不是我给的,是你自己争来的。修行艰难,道阻且长,以后遇到挫折不要忘记今日所受的苦痛。”
玉佩入手温润。
丁寿昌把它紧紧攥着掌心,按下心中激动,起身行礼道:“谢前辈照拂,弟子谨记在心!敢问前辈尊号?”
“米炉山明善。”
老人把另一枚玉佩交给黄衣少年,返回原处坐下。
“去吧,后天日出时在门口集合,有人带你们返回宗门。”
“是。”
……
深夜,客房内一片漆黑。
吴贫摸黑坐在桌边。
自从知道吴蛟没有通过考核,返回房间后,他就坐在那里再也没有动过。
吴蛟缩在床上靠墙的位置,一下下地小声啜泣。
最近花溪镇人满为患,客房的价格暴涨,吴贫只开了一间客房,丁寿昌也在房内。
丁寿昌躺在靠床沿的地方,右手捂住心口。
虽然没有揭开衣服,但是他很清楚,心口的胎记上肯定多了一个“伤口”。
胎记是他的保命符。
刚出生时,暗红色的胎记布满全身,听稳婆说她还以为接生了一个红皮妖怪。
后来随着长大,胎记渐渐缩回心口,变成一个巴掌大的小红人。
与胎记相伴七年,丁寿昌发现胎记可以“疗伤”,几次生病发烧很快就完全痊愈,病症则转移到了胎记上。
发烧后,胎记会变热。
摔伤后,胎记会出现受伤的痕迹。
这次也一样,舌头上的伤口已经不痛了,但是胎记上正传出一缕缕很细微的疼痛。
时间一点点过去,吴蛟哭得昏睡过去,丁寿昌也逐渐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丁寿昌苏醒过来,感觉胳膊在被人摇晃。
“寿昌,你起来一下。”
片刻后,桌上亮起一盏油灯,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桌边。
吴贫一动不动地盯着丁寿昌,牙关紧咬,胖脸上凸起几条肉筋。
丁寿昌被看得心里发毛,小声道:“叔,怎么了?”
吴贫沉默了片刻,闷声道:“寿昌,叔求你一件事。”
“叔,你说。”
吴贫又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窦纲收了人参却没办事,叔准备去找他。”
“叔,窦掌柜是修士。”
“我知道。”
看起来吴贫主意已决。
丁寿昌感觉不妙,小声劝道:“叔,为了两株人参不值得,万一他……”
“不要人参。”
吴贫双目瞪大,火苗映入眼中,像是两团怒火。
他摇头道:“不要人参,我要让窦纲把吴蛟也送进谷神宗,否则,否则我就去告发他!”
“叔!”
丁寿昌脸色瞬变,凡人威胁修士,无异于以卵击石。
吴贫缓缓摇头,闷声道:“寿昌,人一辈子就这一次机会,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把吴蛟送进去。”
丁寿昌十分意外。
在他眼中,吴贫一直是村里的老好人,虽然是村正,但是从来不以势压人,还经常帮助村里的老弱孤寡。
想不到心底也有山里人的搏命之勇。
“叔,需要我做什么?”
“你们是后天早上返回山门?”
“嗯。”
“明天下午,你把吴蛟带去考场外,我一个人去找窦纲。要是我回不来了,后天早上你把这件事情告诉谷神宗的人。”
丁寿昌心头轻叹。
吴贫在赌命。
赌赢了一切都好。赌输了,就是拿他的命换吴蛟的前程,很可能最后落得一场空。
见他迟迟不应,吴贫一把抓住丁寿昌的胳膊,矮身朝桌下跪去。
“寿昌,叔求你……”
“叔!我答应!”
丁寿昌赶忙把吴贫搀扶起来,小声道:“要是情形不妙,你就说我认识米炉山明善。”
“明善是谁?”
“谷神宗的人,地位应该不低。”
“好,好!”
活下去的把握多了一分,吴贫咧嘴大笑,很快又憋住笑声,回头朝床上看去。
见没有吵醒吴蛟,这才接着偷笑。
“寿昌,明天你们到了考场外,千万不要乱走,堤防窦纲对你们下手。”
“我知道。”
“提前买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