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鸣萧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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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有乾坤

    位于雁门关西北的马邑郡,是一个连接塞外与中原的地方。其三面环山,地势险要。昔日秦朝的蒙恬将军在雁门关外北逐匈奴,围城养马,造就了马邑之名。汉代的马邑之谋揭开了西汉民族北伐匈奴的大幕,大将军卫青、霍去病也曾踏足于此地抗击匈奴。特殊的地理位置使马邑成了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自从始毕可汗兵围雁门之后,突厥人经常侵扰马邑地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叫苦不迭,马邑太守王仁恭也是焦头烂额。经常是刚经历一场恶战把突厥人赶跑了,还没等缓过气来突厥人又来了,就好像阴魂不散。最重要的还是兵力不够,震慑不住突厥人。王仁恭紧皱眉头,盯着墙上的城防地图看了许久。

    “大人,这是最近的兵士伤亡情况,请您过目。”校慰刘武周将一叠文书交给王仁恭。

    王仁恭接过来打开一看,脸色更加沉重,“知道伤亡不小,没想到这么严重。”

    “是啊,大人,现在不包括养伤的就剩几千人了。我们还能打得过突厥人吗?”不知道王仁恭怎么想,但刘武周几乎失去对抗突厥的信心。

    一听这话王仁恭瞬间就发怒了,冲刘武周吼道:“打得过要打,打不过也要打。你是在动摇军心你知道么。打不过怎么办?把马邑拱手送给突厥人吗...”

    没想到只是随口一句话竟惹怒了一向和颜悦色的太守大人,刘武周先是一愣,然后赶紧赔罪,“大人莫生气,都怪属下口不择言,属下知错了,属下这就去校场练兵...”

    说到校场练兵,王仁恭想起了前几日李渊在信中说让他先抓紧训练士兵,过几日李渊就到了。这算着时日李渊也该来了,要是能带些兵就好了...

    李渊来了,但他并没有带多少兵。当然,王仁恭也能预料到,毕竟流寇四起、遍地起义,哪还有富余的兵力呢。

    “唐公一路辛苦,不如今日先稍事休息,明日再商议具体事宜吧?”简单的寒暄之后王仁恭说道。

    “不必了”李渊手一挥,“我想先去军营看看,劳烦大人带路。”

    军营驻扎在一座山坡下,初春时节,边塞的风夹杂着黄沙漫天飞舞,依然凌冽刺骨。只见偌大的军营到处是伤员,军医忙得团团转。校场内训练的士兵也无精打采,士气低迷...这样的场景似乎也在李渊的预料之中,他并没有在军营停留多久,只带了一队人马出了军营。

    军营外环绕着山坡有一条崎岖的小路,沿着小路下去翻过山不远处就到了突厥的地界。以前常有突厥人在此围猎,近来,突厥人更加频繁地出现在此地。李渊带着人马打算察看突厥人的动向,于是便隐蔽在半山腰上一处小峡谷中,可清晰地看见山下突厥人的一举一动。

    李渊近几年从事的都是武职,突厥士兵也接触到一些,但与突厥人真正意义上的作战是从来没有过的。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李渊正是想进一步了解突厥人,便在此侦察数日。突厥人远比李渊想象的更加勇猛、更加凶残。被突厥人盯住的猎物几乎没有逃生的可能。为争抢猎物,他们从来不会讲道义,对待同伴也会像对待敌人一样拼命厮杀,令人不寒而栗...

    这样的突厥人该如何战胜呢?李渊想来想去还是认为想要战胜强者就要比强者更强,至少要让突厥人看到我们很厉害...于是李渊带着王仁恭精心挑选的两千骑兵在与突厥的交界处安营扎寨,每日狩猎、练兵,拼杀搏斗与突厥人无异,吃住亦按照突厥人的习俗...

    这样的隋朝骑兵倒是让突厥人刮目相看,百姓唯恐避之不及,士兵亦不敢像以前一样随意挑衅滋事。但是,如果这样就能吓住突厥人,那岂不是太简单了。看到隋朝人这样训练骑兵,突厥的将军满脑子就两个字“挑战”。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将军带着骑兵绕开李渊的军营,准备从侧面袭击包抄军营。突厥人并不把隋朝的军队放在眼里,他们有恃无恐,一路前行。

    当突厥骑兵走到一处山间密林,将军好像预感到了什么,正准备下令让队伍放慢脚步,话还没说完,“嗖”的一声一支箭从远处飞来插入一名士兵的胸前,士兵从马上跌落,马也焦躁起来,不停地原地打转。紧接着,又飞来几支箭,将军怀疑有伏兵,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决定,更多的箭从两侧飞过来,士兵的惨叫声不断传来,马群也沸腾了。“快撤!”将军一声令下,队伍随即后撤,可还没走几步,就遇到了李渊带着的骑兵队伍...

    在马邑郡丞李靖率领的弓箭手和李渊率领的骑兵的双重攻击下,经过一番激战,突厥人溃败而逃。王仁恭总算松了一口气,至少经常挑衅马邑的那股突厥兵实力受到了重创,短期内不会再侵扰马邑,边境局势得到了暂时的稳定。彼时的大隋外有突厥人虎视眈眈,内有各地叛乱烽烟四起。李渊丝毫不敢懈怠,婉拒了王仁恭准备的庆功宴,快马加鞭地赶回了河东。

    到河东以后,虽然打了几场胜仗,但李渊深知悬在头顶的那把利剑始终没有撤掉,即使接到升任太原留守的敕书,他依然再三叮嘱家人凡事务必小心谨慎,不可太过招摇,给人留下把柄。李渊长子李建成觉得父亲是不是过于小心了,便说道:“太原留守乃山西最高军职,陛下让父亲主一方军务足见对父亲的信任,父亲的处境当不会那么艰难了吧?”

    “帝王之道,从来都是恩威并施。既然起了疑心,如何还会有纯粹的信任呢?”说完这话,李渊好像自己也陷入了惆怅之中:今后,无论如何是得不到陛下的信任了,只怕永远要活在陛下的猜忌之中了...他想起那日副将夏侯端对自己说的话:大人德才兼备,一心想着为朝廷效力,但以朝廷的实力,如今还能镇得住谁?您看到处都爆发起义,流寇四起,只怕有一天起义的势头盖过了朝廷,大人又该如何自处呢?这话虽然大逆不道,但却是实话,大人应当早做打算。

    夏侯端说这话时,李渊只是担忧自己的处境,只想着能打消陛下的疑心,并没有想那么多。现在又是另一番局势了,真的不能完全指望朝廷了。忽然间,李渊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仅仅一瞬间,连他自己都害怕了。李渊心里想着:不行,这种想法若被人知道了,全家上下都要跟着遭殃了。眼下明面上还是要做好朝廷的事情...

    “父亲您这是怎么了”最小的儿子李智云看到父亲陷入沉思连忙问道。

    李渊才晃过神来,“没,没什么。”

    “父亲明日还要和二哥赶路,不如今日早点歇息吧!”李智云又说道。

    李渊点点头。小儿子的关心令即将离家赴任的李渊心里又多了一份愧疚。在李渊的几个儿子之中,李世民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身为长子的李建成早就被立为世子委以重任。李元吉生性顽劣不得父母所喜,一直由李建成代父亲教养。唯有李智云自幼乖巧懂事没有引起父亲更多的关注。到河东之后,李渊将全家迁来,没想到团聚的日子这么短又要离开家了。翌日,李渊带着李世民离开河东,去晋阳赴任。临行前,李渊再三嘱咐李建成照顾好李智云。

    历经千年风雨的晋阳城依然气势雄伟。当年的代国都城便是晋阳,汉高祖刘邦第四子代王刘恒在此励精图治十七载,一朝潜龙升天,继承大汉帝业,开一代盛世。后来,北魏、东魏和北齐都以晋阳为都城,历经风云变幻,上演着一幕幕朝代更迭的传奇。不知这晋阳城未来会有什么样的故事?

    无论如何,李渊是非常喜欢这座晋阳城的。不仅是因为晋阳城的帝王之气,更是因为太原本就是唐国封地,李渊的封号便是唐国公。昔日周朝诸侯国唐国发生叛乱,周公旦率军平息叛乱,将周王室子孙迁到唐地。后周成王将唐地分封给弟弟叔虞,叔虞之子即位后改国号为晋,便是后来的太原地区。李渊对李世民说道:“这些年东奔西走,如今辗转到此处,乃天时地利。我们应该把握机会,有所作为。”

    李世民并未在意父亲的言外之意,以为父亲只是随口一说。但有人却看出李渊是个胸怀大志、德才兼备的人,这个人就是刘文静。刘文静,字肇仁,任晋阳县令。一直想结交李渊,便央求好友裴寂代为引荐。裴寂,字玄真,任晋阳宫副监。裴寂即是李渊的老友又是下属。得知好友刘文静想拜见唐国公,裴寂很乐意引荐,于是二人相约一同拜访李渊。李渊热情好客让刘文静更加坚定了对他的看法。攀谈间,刘文静才思敏捷也令李渊赏识...李世民发现不知何时起,父亲不再像以前一样谨慎自保,依旧会接济无家可归者,还会结交一些英豪之士,只不过都是在暗地里做这些事情,知道的人很少。

    大隋朝到处都是农民起义,贼寇叛乱数不胜数,太原亦非净土。在李渊升任太原留守之前,有起义军头领历山飞别将甄翟儿率众十万攻打太原,隋将潘长文兵败身亡。杨广命唐国公李渊为太原留守,虎贲郎将王威、虎牙郎将高君雅为副留守,讨伐甄翟儿。一日,李渊正在巡视练兵。突然传令兵来报贼首甄翟儿率兵进攻太原。李渊来不及多想,立即召集骑兵五千准备迎战并命令王威高君雅二人率步兵在后方支援。李世民欲与父亲同去。李渊思虑再三,决定让李世民挑选部分精锐骑兵埋伏在后方俟机行事。

    李渊率兵出动,到雀鼠谷与叛军正面对决。因平日训练有素,几个回合下来李渊部略占上风。将士士气大振,奋力与敌厮杀。眼见叛军快要败逃,李渊命令乘胜追击。却不曾想自己中了计。无数乱箭自两侧飞来,数倍于己的叛军从四面八方冲出来。李渊恍然大悟:原来叛军是故意落败,将自己引入包围圈中,可惜明白的太晚了,自己已被叛军团团围困在中间,靠着世民带着的寥寥数人能打得过这么多叛军吗?能不能坚持到步兵赶来?

    尽管腹背受敌,李渊和将士们仍然拼命与敌厮杀。战马狂啸,刀兵相见。眼看兵士们一个个倒下,李渊也筋疲力尽。这时李世民带着一队精锐骑兵飞奔而来。弓箭手三箭齐发打开了叛军的包围圈,众人奋力拼杀。在千万叛军中,李世民一骑绝尘,如入无人之境,手起刀落,斩叛军于马下,穿过叛军箭阵救出了父亲,大挫叛军锐气。这时步兵赶到,众人并肩作战击败了叛军。

    经历过数次作战的李渊几乎没有失败过,但这一次的胜利并不能让他安心,不仅仅是因为险些落败,还因为叛军的实力强大不可小觑。如若各地叛军皆如此,朝廷恐怕都招架不住...

    “父亲最近总是忧心忡忡,是战场上受惊了吗?”李世民实在想不通,向来开朗大度的父亲最近又变得沉默寡言,还经常自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是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渊回过神来一看,李世民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个儿子自幼聪明勇敢,此次若不是他自己恐怕真要落入敌手了,但他竟以为堂堂太原留守会被叛军吓住了,未免太小看父亲了吧。李渊微微一笑道:“为父是一名武将,自知战场凶险,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如何会因为深陷包围而受惊呢?”

    “既如此,儿子便放心了,只是父亲近日到底在思虑何事?”

    李渊觉得是时候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李世民了,毕竟此时他是自己唯一信任的人。于是说道:“二郎啊,虽然为父不惧生死,但若真是死于叛军之手,为父觉得心有不甘呀。我李家自西魏时便是朝廷栋梁,唐国公封号也已历经三朝。这功名不是白捡来的,是你的曾祖和祖父殚精竭虑地为朝廷做事得来的。如果为父把它弄丢了有何颜面去见先祖呢?”

    “父亲七岁便袭唐国公爵位,虽说有先帝和先皇后的帮衬,父亲若是庸碌之辈怕是也不能有今日之功。父亲这些年也不容易呀!”李世民深知家族的荣耀来之不易,守之更难,父亲的艰辛他是亲眼见过的,所以才说出由衷之言。

    “你能理解为父自然高兴,当然,为父不是向你邀功的。为父想告诉你的是:如今天下已经乱了,我们若还想要守住李家的功业,必须靠自己了,不能指望任何人了,包括朝廷。我们必须该为自己找一条出路了...”

    李世民自幼习武,喜欢兵法,最崇拜冠军侯霍去病,梦想着可以像霍去病一样封狼居胥。后来眼见朝廷江河日下,尤其当日父亲被陛下无端猜忌时,他就觉得这样的朝廷不值得他们为之效劳,他甚至崇拜那些起义的人。如今父亲终于开口了,他自然内心难掩激动,道:“父亲难道是想...”

    “你明白就好,不必说出来。”李渊打断了李世民,又一脸严肃道:“记住了,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绝对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李世民点点头,李渊又道:“为父相信你不是冒进之人,所以此事一定不能急。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壮大自己的势力,但不能在明面上,私下里先结交一些人,后面的事根据情况再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