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术士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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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刺客

    车轮转动的声音,和风起尘扬的声音交杂在一起,烈日之下,皇帝的御车之外,能看的到数丈之内的禁军战马和甲士,除此之外只有土黄色,弥漫着整个画面。

    天空中高悬着一只孤雁,凄厉的发出悲鸣声。

    御车中的这位以摧枯拉朽之势扫清六国,一统天下的不世之君,正在南巡的路上。随从里有宫人禁军十万,鼓声百里相接,而守在皇帝身旁的并没有多少国色天香,只有赵高一人。

    始皇帝独席坐饮,目视前方,没有人能够真正的猜的清楚他在看什么,又在想什么,包括赵高。冕旒垂着玉珠十二组,遮蔽着始皇帝的前额,并随着御车的颠簸而摆动着。在其间缝之中,你会发现始皇帝的目光如电如炬,其中有坚毅和坚毅带来的疲乏。他岿然不动,如泰山耸立,他始终目视着前方,有那么一瞬间,你或许以为他成了一尊雕像,是不知哪里来的神仙,又或许,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胸口的那块护心玉镜,时不时的闪动的黑色幽光。

    赵高偶尔会注意到那块护心镜,这玉镜原本只是一块石头。

    赵高立于始皇帝一侧,他双手合袖,看上去要比皇帝矮许多,瘦许多,他低着头,盯着皇帝的脚,倒是目不转睛。他看上去似乎也有些困倦,其实,此时他清醒的很,他清醒的发觉,楚地的路愈来愈不好走了。

    楚地,总有些邪气。

    “大江,要到了......”始皇帝开了口,他说话的时候,嘴唇不动,似是在讲腹语一般,又像那楚巫在念动的咒语。

    “回陛下,正是要到了。”赵高抬手为皇帝斟酒,低声回答着。

    始皇帝拿起青铜爵,一饮而尽,手却微微颤抖着,不知是饮酒过量,还是因为他的肉身已不知不觉早已开始衰老了。

    “陛下,慢饮......”赵高接过了那只闪烁着上古光芒的青铜爵。

    “哼。”始皇帝的声音中已有几分醉意,而那天授的威仪仍在那里,像刚睡醒的老虎,或是深渊之底那条低吼着的盘龙,无言却让人不寒而栗。

    南巡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前进着,远远的大江北岸的楼船已于朦胧中进入禁军们的视线之内,浅雾不至于使北人毛骨悚然,却也让他们有些心中不适。

    始皇帝面前小几上的御膳,自然是玉盘珍馐,此刻却因为车马颠簸变为一片狼藉。赵高跪在桌前狼狈不堪的收拾着,时不时数落着当地郡守修筑驰道如何如何不力。

    而始皇帝则绝不会看面前这小丑一眼,他不会把思索的时间腾挪出一分来花在赵高的身上。

    赵高,的确是一条忠实的狗,不过除此之外他将什么都不是。皇帝是这么想的,皇帝永远是对的,至少当下是对的。

    天上的那只孤雁,不合时宜的盘旋在大军的上空,它的鸣叫声大的不太寻常,几匹战马有些骚动,似乎是受到了惊吓一样。

    “有刺客!”“贼人!”几名军士的怒喝,警示着整个南巡大军,这漫漫长队却如一条千足大虫一般,均速的蠕动着,根本没有因几声刺耳的叫喊而受到任何影响。士兵们镇静自若,除了距离皇帝较近的几支骑兵小队收拢了队形之外,一切依然森严有序。须臾,车马声之外,便一直没了别的什么动静。

    赵高得到了皇帝的示意,手忙脚乱的打开帷幕下了车,始皇帝的内心没有掀起一丝波澜,而赵高却像第一次面临这样的阵仗,他咒骂着,并瞪大那牛眼,脚还未及踩在地上,一青甲骑将已飞奔下马拜上:“禀陛下,刺客已拿住!”

    赵高听言,收回那只即将落地的脚,回头望着皇帝,只见始皇帝手持青铜爵,并不言语端坐着。

    赵高叫道:“把这天杀的贼人拿上来!”

    “是!”那青甲将答应着又转过身去喝道:“押上来!”

    话音刚停,四名满身甲胄的步卒押架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方士打扮的人,将其掷落于地。那方士披头散发,着一条皂色直裰,头戴皂色头巾,不住口的叫骂:“嬴贼!嬴狗!”旁边的青甲将大怒,上前一脚踩住方士的面额,使他发不出全音。

    赵高定睛一看,这方士衣着满是星纹云图,倒也有些贵气,不禁啧啧。

    青甲将合手道:“禀陛下,此人不知有何妖法,像是从斜山中腾空而飞,身化为一只雁,叫声凄厉,直冲中军大帐。今日时节自然不是回雁的时候,臣深疑,便张起弓来,那妖道被臣两箭齐发击落,待臣捕拿回来,已返身人形,两箭中其臂膀,仍未死。身上搜出三颗泥弹丸和一些纸符。”说罢,青甲将着人将东西呈送上赵高。

    赵高打量着几张黄色的符纸:“宫树将军真是无双的神技啊,就等着封赏吧。”接着他又打量着仍不住叫喊的方士说:“咱就说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方术妖道还是杀的少了,留在这世上,总是个祸害,竟没成想胆子肥到行刺皇上哩,这阵日子正手痒,趁好这贼人送上门来......”

    “赵高!”始皇帝的声音从赵高的身后重重帷幕中传出,并伴随着他的脚步声。这皇帝是被赵高刚才言语中“方士”二字所吸引了,每每听到这两个字,他总是会想起那个已经消失在东海中的人——徐福。

    “此人只有如此本领,朕也不是头一次领教了,拿什么刺朕啊?”始皇帝对方术,有种难以言表的探求欲。

    赵高急转身下拜道:“陛下!陛下未可轻出啊”

    此时,始皇帝已走出帷幕,立于车上道:“无妨,朕是条真龙,何惧一个被缚之贼?”

    “陛下,不可啊......”赵高仍是有些胆战,却被皇帝推至一边。

    始皇帝上下打量了一番那被绑的方士,冷笑道:“车下贼子,可有何名号,师从哪座山,何人指使,招供了朕留你全尸,绝不诛连你的族人,想想吧”

    “嬴狗!你嬴氏本是马奴的贱后,淫家遗种!竟敢妄自尊大,逞凶极暴,肆意屠戮中原,还妄想着找到东海的长生不老之术?我本欲索你狗命以安中土六国之冤,事不成是天意!今日杀我,明日复来!”那方士咬碎铁牙,仍要叫骂。

    “六国......哈哈......六国,你们难道就没有新的说辞吗!?啊?”始皇帝指着那方士怒喝,这一声质问是高高在上的质问,如泰山压顶唬的那方士一怔,且静了一刻,待他回过神来又在叫骂:“嬴狗!我生不能杀你,做鬼也要图你!”

    “哼。”始皇帝虽然注视着他,并不理睬。他转身把看那方士的几张符纸,符纸上所画都是龙飞凤舞,心中思忖着其中的含义自然不得宗旨。那方士又叫道:“天神的文字,你西夷人怎么会识得?”始皇帝道:“朕为天子,如何不识得!”皇帝虽不知其所以然,但并不陌生。听他道:“此人不是山鬼就是伥鬼所化,必审不出什么来,照例剁成肉泥,为天下除害,烹熟了馈送给那些六国的后人吃去!”

    “陛下英明!遵旨!”赵高施礼应答着,却忽然见到皇帝正要伸出手拿那泥丸子,且急忙大叫:“陛下勿动!”

    “做什么大呼小叫!”始皇帝被赵高止住,心中不悦,却也急抽回手。

    “陛下不知,此三颗泥丸可是个大毒物!陛下九五之尊,且不可触碰哩!”

    始皇帝这些年也惯见些方士抟练的毒丸,而对眼前的这三颗泥丸却毫无头绪:“何种毒物,你又如何得知!”

    赵高先推开那盛放三颗泥丸的木盘,转身道:“回陛下,陛下这些年寻仙问道,老奴也算是跟着和那些方术士有些来回。老奴听闻抟练的丹药里头,有毒丸名曰销神水一种,极能腐蚀烧化,万物不能挡,一触即会被侵蚀殆尽。唯有东海边浅滩上那些蚶子吐出的褐色泥沙方能胜之。老奴回忆所闻所见,此泥丸正是那毒物!”

    “如此毒水可能把青铜都吃了?”始皇帝问道。

    “回陛下,一触即溃。”

    始皇帝心中有些惊疑,他回过头去,取出那帷幕中的铜爵,递于赵高说道:“你且试与朕看。”

    “陛下,如此饮酒用的小爵,不消一滴水。这销神水毒性极强,陛下请回避车中。”赵高拱手请皇帝避入车内,脸上的神情倒也认真。

    可皇帝却有些不耐烦:“少废话,且试与朕看。”

    “陛下万万不可,若陛下全不避隐,老奴绝不敢动啊!”始皇帝无奈,只好入了帷幕之中,以手展开窗幕一角窥视。只见赵高喝退禁军众骑卫,那青甲将也将那可怜的方士拖拽的一边。

    赵高轻手轻脚,拈起一泥丸,见小球面上刻一玄鸟纹案,更不耽搁,用力掷于驰道中央,那泥丸落地即碎裂了,迸出一滩清水,却直冒白烟,赵高立即将铜爵掷于水滩里。

    怎能信这青铜爵竟似沉入水底一般立时消失不见,只多一缕白烟浮了起来,众将士大惊,不觉自退却了几步。未承想这销神水确实恶毒,接着把驰道中的土地都霎时间灼烧出足足有三尺的深坑。

    烟雾不断冒出,气味极其刺鼻。好像那深坑仍不停的下沉,一时间驰道上一阵惊骇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