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名黑骑密探由卞和带领，乔装打扮，深入京都探查司马雪娇和李璇玑下落。

    此时皇城之中，犹如鬼蜮。

    刚刚入夜，便已宵禁，于往日繁华大相径庭。

    殿前军十余人一队，手持火把，全城巡防，整夜不曾间断。

    凡有可疑之人，皆捕人狱中，严刑拷打。

    是夜，已过子时。

    卞和和黑骑密探，自白日潜藏的一处废弃房屋中悄然而出。

    所有人都做殿前军装扮，红甲金盔，手持火把，腰挎佩刀。

    卞和十五岁曾入殿前军磨砺，曾在军中效力半年，对殿前军手势、暗语等了若指掌。

    此次几人所穿殿前军制服及兵刃，均是卞和昨日从军备司窃来。

    几人所选潜伏的房屋靠近掖庭狱，隶属内侍省管辖，是皇宫内女工作坊。

    被执行从事劳动的女工都是犯罪的公主、嫔妃、女官和宫女，以及朝廷大臣犯罪后牵连的家属。

    卞和轻声道：“若遇到殿前军盘问，不必慌张，看我手势行事。”

    说巧不巧，众人刚到街上，迎面便来了一队殿前军。

    但此时也是子夜，那队人见了他们并未起疑，也不细加盘问，错肩而过。

    卞和等一队人走得不紧不慢，不时便到了掖庭狱高墙之外。

    其令十人在外戒严等候，自己则脱下沉重甲胄，只穿一袭黑衣，一跃而起，从十余丈的高翻入，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中。

    到了掖庭狱，卞和避开守卫，真奔狱案司，此地就是保存人犯档案的地方，京都凡五品以上官员女眷犯罪，罪案均保存在此。

    狱案司档案，分门别类陈放在四个房间。

    京都官吏一间、王公贵族一间、皇亲国戚一间、皇室一间。

    此等布局，和十余年前无异。

    夜色朦胧间，卞和见皇室那间共有四名典狱卫把守。

    便从地上捡起一块拇指大小石子，手腕一抖，射向房前三五丈远的一棵大树树冠。

    这大树依着高墙，石子打到树上，发出砰得一声闷响。

    那几个典狱卫听到响声，都赶到树前查看。

    见无异常，只能一个说道：“近来野猫闹春，估计又在树上打架了。”

    趁此机会，卞和已从屋顶掀瓦入到狱案室内。

    接着火折微弱之光，卞和见这案架上档案足有数千。

    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寻到司马太后和公主李璇玑的档案。

    原来司马雪娇被流放到了云寂州兵营。

    李璇玑被流放到了云莱州兵营。

    卞和从怀中掏出纸笔，将一干详细内容抄录下来，又从原路返回。

    神不知鬼不觉。

    几人返回先前潜藏的房屋，卞和将适才抄录内容又各自抄录五份，放入皮囊内，飞鸽传书黑骑营。

    卞和轻声道：“飞鸽传书明日便能到殿下手中。不如我等今夜再去深宫一探，若有机会，便杀了那乱臣贼子王西屠。”

    对于王西屠，卞和此时恨之入髓。

    幼时，他经常见其与父亲卞夏对弈于宰政府后花园，当时觉得此人才情卓绝、腹有良谋，谦虚内敛，确是英才之人。

    没想到，父亲推举的所谓贤才，却成了日后残害皇室的罪人。

    王西屠虽扶持原大漭残障太子登基为帝，然朝廷实权，悉归其掌握。

    更为甚者，王西屠夜夜宿于龙榻之上，荒淫无度较李北雄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人计较已定，便又列队扮成殿前军，向皇城最里的皇室寝宫进发。

    夜色如墨，宫门紧闭，宫墙高耸，宫墙之上暗伏羽林卫足有数百人之众。

    数百羽林卫对十余黑骑而言，犹如群狼对猛虎。

    距宫墙还有数百丈，众人藏身一片黑暗隐蔽之处，脱下甲胄，取下身后硬弓，搭箭上弓。

    卞和一声：“放！”

    众人一箭方才射出，一箭已搭弦上。

    嘶嘶箭羽破空声中，各人箭囊中三十余支破甲箭瞬间射光，无一虚发。

    只见宫墙之上血光飞溅，在月光下显得尤为诡异。

    那些羽林卫没来得哼一声，便已纷纷倒于地上。

    非羽林卫不济，实是黑骑战力恐怖如斯。

    见宫墙上羽林卫倒下，众人如箭从暗处射出，飞上宫墙之上，又将破甲箭收回箭囊之中。

    卞和收拢众人，轻声道：“现在时辰不早了，还有半个时辰羽林卫又将换防。我们就赌那王西屠在明宫之中。若果真如此，便当场诛杀。如寻不到王西屠，算他命大，不可恋站，快速撤出皇宫，原路返回，连夜出城。”

    也该那王西屠当天命不该绝，连续十余日，他夜夜留宿明宫之中。

    偏偏今日，却留宿在了太极殿中。

    众人潜入明宫中，只见宫中仅有看灯宫女数人，龙榻之上却空空如也。

    寻遍各房，都不见王西屠。

    卞和沉声道：“后宫庞大，看来今天取不了那狗贼的命了。撤吧！”

    翌日，数百羽林卫被射杀，皇城遇袭一事，震动京城。

    王西屠听闻殿前军奏报，冒出一身冷汗，心中连呼“侥幸！”

    而卞和和众黑骑密探，此时已离京都百余里，一路马不停蹄，回云梦城复明李苍穹。

    却说，当日宴会散去，安排好六公主等人，李苍穹等人才各自回寝帐之中。

    见李苍穹似有心事，霍云卿便陪他一起。

    霍云卿给李苍穹沏了一盅热茶递上，问道：“殿下还在想今日宴席上两位先生所言吗？

    李苍穹看着油灯里微弱的灯光，面色凝重道：“我并无大志，只求能为一方百姓守住安宁。今云梦城和北狄三州百姓，无苛捐压榨，无恶吏迫害，但这样的时日不知能过多久？”

    霍云卿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殿下仁慈，以百姓为重。但若有猛虎环伺，百姓们岂有长远的安定生活。即使殿下能以黑骑之威，守住三州城池，但通商之路阻死，货物不能流通，百姓将再次陷入穷困之中。”

    李苍穹闻言，心中豁然开朗，目光坚毅道：“云卿所言极是，偏安一隅绝非长久之际。扫除奸佞，才能救万民于倒悬。大荒朝初建时，短短十年便国富民安，只因李北雄一人昏聩，便搅动天下不安。而今王西屠视百姓如草芥，将来必会变本加厉！我手握黑骑，怎能如此短视！”

    霍云卿上前握住他的手，幽幽道：“是啊，若为天下苍生计，舍去性命又有何妨？”

    两人此刻，心灵相同，拥抱良久。

    李苍穹又道：“黑骑密探入京已有数日，不知可探听到皇太后和姑姑下落。不管怎样，都要先将他们救出才好。”

    霍云卿点头称是。

    ……

    是日，卞和飞鸽传书到了李苍穹手中。

    得知司马雪娇和李璇玑还活着，李苍穹不禁狂喜。

    连忙召集众人商议营救之事。

    李苍穹见众人到齐，郑重道：“接黑骑密报，皇太后和公主都被流放军中，暂时应无性命之忧，但也须尽快营救。此次营救，不能大张旗鼓，只能暗中进行。云寂州凶险，我和王妃前去营救皇太后。眼下还须有人赴云莱州营救璇玑公主。”

    众统领你争我抢，纷纷表示愿效死命。

    最后穆冰大喝一声：“都别抢了，你们一帮大老爷们，徒有蛮力，心思粗鄙，还是我去吧！”

    众人见这位发话了，都面面相觑，不敢复言。

    这时，六公主接话到：“云莱州就交给穆统领和我吧！”

    李苍穹应允，又拜托孙瞎子在此期间，代为照顾黑骑营中之事。

    单说李苍穹和霍云卿，扮作年轻夫妻，一路风尘仆仆，快马飞驰云寂州。

    十一州中，云寂州最为凶险。

    百姓虽不足十万，但驻兵亦有十万，且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这里的山川湖泊都仿佛带着肃杀之气，令人望而生畏。

    云寂州，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因它扼守通往北疆的咽喉要道。

    云寂州一旦失守，北疆战火便会长驱直入，肆意践踏各州安宁。

    是以，历代大小王朝皆在此地布置重兵。

    然而，云寂州之凶险并非仅仅来自于此。

    深山之中，常有猛兽出没，凶猛异常，时常袭击过往商旅行人。

    湖泊之中，则隐藏诸多水怪，神出鬼没，常常吞噬近水生灵。

    李苍穹霍云卿到云寂州十里之外，便换了衣裳，弃马步行。

    霍云卿着麻衣粗布，李苍穹做跛脚落魄书生打扮。

    两人到了城门，见城中百姓鲜有出入，只有几个兵哨衣衫不整，在城下摆了方桌，喝酒吃肉。

    见众兵卒无视，两人刚欲进城，却听背后有人大喝：“站住！尔等从何而来，进城作甚？”

    李苍穹忙回道：“我夫妇二人从云夕州探亲回家，不料路上遇到歹人，身上财物被洗劫一空，差点送了性命。请军爷行个方便，放我夫妇入城。”

    那兵卒闻言，东倒西歪，醉醺醺走上前来，一把将霍云卿挂在手臂上的包袱抢到手里，一顿翻找，包袱中除了几块干粮，再无一物。

    随即，把包袱摔到地上，狠踩几脚。

    然后又伸手往霍云卿怀中摸去。

    李苍穹见此大怒，上前一把抓住那兵卒的胳膊。

    那兵卒还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已瘫倒地上。

    见他倒地，另外三人还以为是喝醉了，也都晃晃悠悠上前查看。

    见地上之人还有气息，便把他拖到桌前扶于凳上。

    正在此时，只见城中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

    原来是城中驻军换防城外。

    那几个门卒赶紧各回岗哨。

    李苍穹和霍云卿趁此换乱，悄悄进城。

    和云梦城相比，这云寂城中实是残破。

    街道之上，都是马粪马尿，臭气熏天。

    商家店铺多数大门紧闭，即使有开门待客的，也是门庭冷落。

    好不容易寻到一家客栈，两人便安顿下来。

    李苍穹问客栈老掌柜：“老掌柜，大白天的，为何街市之上人烟如此稀少。”

    老掌柜抬眼看了两人一眼，赶紧做噤声状，轻声道：“二位不是本地人吧，如今天色将晚，就在本店休息一晚，明日赶紧出城逃命吧！”

    李苍穹道：“老掌柜怎么看出我非本地人的。”

    那掌柜的又小声道：“我看你这么年轻，自知你不是本地人。云寂城内凡是五十以下的男丁，都被抓到城外军营随军了。你这么年轻，当然不是本地人了。”

    李苍穹闻言，心道：“看来六公主所言不虚，这云寂城本来驻军便已十万，还在强征百姓，别的州暴力征兵之事只能更甚。”

    李苍穹取出暗藏银两付了两间房费，并让老掌柜准备吃的。

    两人连日马不停蹄，中间只吃过一两餐，此时确已饥肠辘辘。

    老掌柜看到手中银两足有十两，忙说：“多了多了，用不了这么多！”

    李苍穹道：“不碍事，生计不易，您就收着吧！再多出来的，还请老掌柜为我另买两套男装吧！”

    天色已黑，老掌柜送了酒菜上楼，并送来素衣男装两套。

    两人谢过。

    老掌柜掩门下楼后，李苍穹道：“这次我们只为救人，现在情况不明，尚不知这驻军中军奴关押何处。今晚，你在房中等待，我去军营刺探。天亮之前我必回来。”

    霍云卿道：“我才不，我要和殿下一起，我轻功随不如你，但也不差，殿下可别把我当累赘。”

    李苍穹苦笑：“我怎敢把你当累赘了！”

    当晚深夜，万籁俱寂。

    街面漆黑一片，夜风卷起尘土，漫天飞舞，如鬼哭狼嚎。

    李苍穹从客栈出来，飞上屋顶，起伏之间，寻找云寂州军营驻扎所在。

    突然，见前面有一棵千年古树，那树干足足有三十人环抱粗细，高低约莫三十多丈，树冠有参天之势。此刻虽然狂风大作，但那树冠也只是微微晃动。

    李苍穹飘然落于树冠顶部，方觉视野突然开阔。

    只见城中南北西三面皆是黑暗一片，唯有城东，灯光星罗棋布。

    李苍穹暗道：“那定是云寂州军营驻地了。”

    想到还在客栈焦急等待的霍云卿，李苍穹便硬按下了此刻便前去探营的念头。

    飘落之间，返回客栈。

    霍云卿见李苍穹进入房间，扑上前去，一把抱住，竟暗自泪流不止。

    对于霍云卿，此时李苍穹已然是其心中唯一惦念。

    李苍穹笑道：“别担心，我回来了！你也知道，就凭这些虾兵蟹将奈何不了我的。”

    霍云卿一边抹泪，一边哭道：“我当然知道，可我就是担心你！”

    李苍穹轻轻擦去霍云卿脸庞的泪水，道：“我已探得驻军所在，明日此刻，咱们便能回去了。”

    第二日，李苍穹和霍云卿一天未出客栈，老掌柜见此倒也放心，送来酒菜点心，两人也倒是过了一天二人世间。

    当晚，霍云卿和李苍穹辞别老掌柜，自那客栈飞赴驻军兵营。

    两人携手，纵跃之间，不消半个时辰，已到军营外不足一里地之林中。

    李苍穹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只听龙吟虎啸之声响彻天际，林中野兽奔走可，飞鸟惊飞。

    此等动静，兵营自然察觉，竟以为是敌兵袭到，一时乱成一团。

    见兵营之中乱势已起，两人趁乱进了兵营。

    李苍穹抓了营中兵卒，逼问军奴羁押之地。

    那兵卒倒也识相，一一告知。

    原来，此刻司马雪娇正被囚于兵营地窖之中。

    此地窖深入地下十米，宽阔无比，除了上面的通风口，便暗无天日。

    关押地窖的女子有数千之众。

    黎明被驱至军坊之中，织布、缝衣、浆洗。

    夜晚又被关入这暗无天日的地窖之中。

    李苍穹只一掌便击杀了地窖外守卫的三十余兵士，然后纵身跳入地窖。

    霍云卿在外守护，扑上前来的士卒皆被其毙命，不一会儿，地窖外便横尸数百。

    李苍穹下得地窖来，才看到内中情景恐怖至极。

    因为闷热，很多已经死去的人尸体堆到墙边，尸臭熏天。

    那些被关押的女眷，人人目光呆滞，面如死灰。

    李苍穹连连大喝：“李苍穹前来接驾司马太后，李苍穹前来接驾司马太后，李苍穹前来接驾司马太后！”

    不一会儿，从角落里颤颤巍巍站起一个人影。

    说也奇怪，李苍穹好像一眼就认定，这个人便是自己的祖母司马雪娇。

    飞身上前。

    此人果然就是当时的黑骑统领，李墨愆的妻子，李苍穹的祖母司马雪娇。

    两人相见，各自泪流不止。

    李苍穹怀抱司马雪娇便要走，司马雪娇道：“这地窖关押的都是从州内掳来的良家女子，你若救我，便一起救了。”

    李苍穹道：“孙儿拼命，也该如此。”

    遂，放下司马雪娇，从地窖口飞出。

    只见李苍穹飞身一跃，人已到半空之中，下落之际已然数十掌劈向围到地窖旁的兵卒。

    一时，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李苍穹此时已管不了这些兵卒是善是恶，只凭心中一股怒气，遇谁便杀谁。

    云寂兵营哪见过如此阵势，只道是天降神兵，士卒们纷纷放下兵刃伏地磕头。

    李苍穹也不理会，再次冲入地窖，抱了司马雪娇出来。

    却说司马雪娇也是习武之人，为何当下如此羸弱。

    只是因为，十多日来，每天只供一瓢水，无一粒米下肚，若无地窖中好心之人救济，恐怕早已……

    李苍穹镇守地窖出口，待所有关押之人逃出，让其排成长队。

    随后，对霍云卿道：“我在队首，你在队尾，若有人靠近，格杀勿论。”

    两人护着数千女眷，一路杀到云寂城门。

    但城门外等待他们的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