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大荒皇城被血洗后，除云梦城外十一州皆兵反。

    虽说皇城内所居皇亲国戚，被屠的被屠，为奴的为奴，为妓的为妓。

    有一人，自从当日三公主突然病薨后，便远离朝堂，远走漠北。

    这便是大荒前朝鹿野国的六公主晖阳公主。

    而一直追随李墨愆的孙瞎子和仆若田，也都主动告老，追随六公主去了漠北。

    六公主一生未曾婚嫁，只因她和三姐同时喜欢上了徐云汀，但徐云汀却只对三公主情有独钟。

    漠北不毛之地，虽然艰苦，但与世无争。

    六公主和孙瞎子、仆若田也算是过了十几年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

    今日，几人正在六公主所居小院的客房内焚香品茶对弈。

    仆若田落下手中一子，沉声道：“六公主可知大荒朝堂近日之巨变。”

    六公主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但脸色还是颇为平静道：“倒是从几个骆驼客那听说了，想大荒当初建国时何等风光，不料也是短短几十年便灰飞烟灭了？”

    仆若田道：“当时徐家老祖曾说过大荒应有三百年国祚，但中间皇族必有一劫。如今还不到五十年便已国灭，这真是应了那老祖所言啊！”

    孙瞎子此时已是满头白发，但精神依旧矍铄，只见他一边在火炉中加了几片木炭，一边说道：“眼下乱世已近两百余年。小国割据，人人称帝，皇权更替只在呼吸之间，实不足怪！”

    仆若田闻言感叹道：“当时若先帝不随徐家老祖仙游，不知眼下会是何等光景？”

    孙瞎子哈哈笑道：“人有人命，国有国云，天有天道。一切都是天道使然，仆先生何必为此感叹伤神！”

    听两人所言，六公主放下手中执子。

    调侃仆若田道：“没想到仆先生深居漠北不毛之地，远离朝堂江湖十数载，还是没有放下那些皇家之事啊？”

    仆若田唏嘘道：“非是仆某又动了凡心。只是有一事，现在是时候告诉公主殿下了？”

    仆若田便将当日和徐一鹤、李墨愆在密室中所议怪梦之事，一一又复述一遍。

    “这里面的很多前因后果，两位应该都知道了。但当时先帝曾于我留下口谕，让我严守李北雄是北冥灾星之事，不管何人，都绝不可说。但现在那灾星已逝，大荒国灭，只剩一州之地。此事自然也可说于二位了。若按徐家老祖所说大荒若有三百年国祚，那未来必有一主复国，此人应该就是云梦城的李苍穹了。”

    六公主问道：“这孩子现在应该十几岁了吧！”

    仆若田掐指计算道：“算下来，应该刚过十六岁！也不知道长得何等模样。这孩子命苦啊，十月大便被弃于黑骑军营，能活到现在，也是不易。”

    孙瞎子想起往事，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这孩子是否像当年墨愆那样，顿顿能吃半头牛！”

    听闻孙瞎子所言，几人皆哈哈大笑，但笑过之后，又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过了半晌，六公主方感叹道：“世事万般沧桑，风云无穷变化，想当年我和三姐在徽州徐家的三年还历历在目，没想到她竟然……”

    孙先生看六公主感伤，自然不敢将坊间传言三公主和徐云汀真正死因说于她听。

    仆若田将手中棋子放入棋罐内，起身立于窗前，沉思片刻，又道：“十余年来，仆某和两位深居漠北，过了这么多年神仙日子。只是先皇曾有嘱托于我，若果有一日朝中生变，让我尽量护住大荒血脉。此等托付，仆某十几年来时刻铭记、不敢忘怀。今日也是该别过二位，去那云梦城，完成先皇嘱托了！”

    六公主笑道：“这样也好，咱们在这漠北十余年，大伙许也是闷了。不如就结伴而行吧！”

    孙瞎子趁机附和道：“那一路上，我这瞎子又要给两位添麻烦了。”

    翌日，三人准备妥当，买了车马，不急不慢，向云梦城赶去。

    这一路上，经过各州，却于十几年前来时经过之情景天壤之别。

    大荒朝中变故仅仅数日，但各州残败之像已现……

    昔日繁华的街道如今显得冷清萧条，店铺紧闭，行人稀少。

    往日喧嚣的市集如今只剩下空旷的摊位和风吹过留下的尘埃。

    沿途所见的村庄更是凄凉，许多房屋已化为废墟，只剩下断壁残垣。

    田间地头，原本应该是金黄稻谷，此刻也只剩下荒芜的土地，杂草丛生。

    沿途所遇路边百姓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中满是疲惫和绝望。

    原来，王西屠于一个月前，下令各州驻军强征州中壮丁，已扩驻军规模。州中凡五十一下二十以下男丁，都被强征入伍。

    一路上，多见用绳索前后相缚、鱼贯而行的壮丁队伍，都纷纷被驱赶至兵营。

    每队少则几十人，多则几百人。

    各州驻军规模扩大数倍，所需粮草辎重必然增加数倍。

    老百姓被苛以重税，生计日益艰苦。

    六公主见此情景，极为愤怒，骂道：“这挨千刀的王西屠，当日也算是朝廷英才，此时却如此穷凶极恶，视百姓如草芥，当人神共愤。”

    孙瞎子在旁道：“这一点都不奇怪。眼下，王西屠虽夺权，把那大漭傀儡皇子退上大位，但云梦黑骑和北狄三州尚在李苍穹手中，这都是王西屠的心头之患。而几十年前，黑骑短短数月便歼灭大漭，论其战力，王西屠比谁都清楚。他自知，若无百万兵力，是无法镇压黑骑的。”

    仆若田此刻正在赶车，听到两人对话，扭头朝车内说道：“黑骑战力固然恐怖，但当日大荒扫清千里边境，靠得可不仅仅是黑骑啊，还有幽云十二剑。后来，幽云剑散落十二州。若仅凭三千黑骑和一把寒冰剑硬拼百万军队，云梦州也不好守住啊！”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十二柄幽云剑已合而为一，认主李苍穹了。

    三人行了二十余日，终于到了云梦城下。

    但见东西南北，四门皆戒备森严。

    每门分派三百黑骑日夜把守，羽射营五十分布城楼之上，严密监视城外动静。

    三人车驾前行至门口尚有三十丈远近，只听城上羽射营黑骑喊话道：“车马止步，接手盘查，车中之人请下车！”

    稍后，五名黑骑策马而至，立于车前，排成一行。

    其中一人翻身下马道：“车中之人，请下马接受盘查！”

    仆若田道：“车中之人，身份尊贵不便下车。请将军报于李苍穹，让他亲自出门迎接！”

    那黑骑守卫听了，追问道：“可有随身信物！”

    仆若田从怀中掏出一金牌。

    那金牌原是徐一鹤的，徐一鹤回北荒时，将其还给李墨愆，之后便由仆若田收了。

    黑骑守卫接过金牌，只见却是大荒皇家金牌，忙施礼道：“各位请稍等，我这就去报。”

    说完策马回城，只留四名黑骑挡于车驾之前。

    只一会儿，只见两人从城中策马而来。

    一个是李苍穹，一个是霍云卿。

    两人驻马车前，仆若田看到李苍穹的一刹那，不禁有恍惚之感：“这不就是李墨愆吗？这眉眼长相，体态气质，简直就是一个人。竟比当日徐一鹤和李墨愆相比，更为相像。”

    李苍穹自然不认识仆若田，施礼问道：“阁下可是大荒皇室之人？”

    仆若田回道：“算不上是皇室之人，只是和皇室有点关系罢了！”

    李苍穹又问：“车上可是皇室之人，为何有此金牌？”

    仆若田又道：“也非皇室之人，只是和太后有同胞之情。”

    李苍穹道：“你所说太和，可是先皇太后？”

    不等仆若田回答，车中的六公主早就不耐烦了：“好一个毛头小儿，非让姨奶奶下车见你的驾不成？”

    说罢，六公主从车上缓缓走下。

    六公主虽然岁数也不小了，但保养得却极好，此刻看起来也就四十左右模样。

    六公主走下车来，见到李苍穹的一刻，也是兀自愣住。

    连连奇道：“这小子长相也太像他老子了吧！不过好像要大一圈。孙先生，你也快下来看看！”

    车中孙瞎子道：“公主，您又拿我开玩笑了！”

    说话间，孙瞎子也下了车来。

    李苍穹见几人都下了车驾，也同时和霍云卿翻身下马，朝几人缓缓走了过来。

    仆若田上前几步，弯腰施礼道：“荒野老臣仆若田，见过皇子殿下！”

    李苍穹闻言大喜，赶紧上前扶起仆若田道：“您老便是传说中天天陪在先帝身边的仆先生啊！姑姑之前给我讲了好多您和先皇的故事。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

    说完，李苍穹又看了六公主和孙瞎子一眼，道：“仆先生，不知这两位是？”

    仆若田分指三公主和孙瞎子，笑道：“这位，正如她所言，是先皇太后之妹晖阳公主，你的姨奶奶！这位，就是先皇在北荒镖局时候的老师孙先生！”

    李苍穹闻言，更是大喜，赶紧拉了霍云卿上前，跪拜施礼。

    两人双双道：孙儿（孙媳）见过姨奶奶和两位先生！”

    六公主紧走两步，扶起两人，此刻已是泪眼朦胧。

    此刻几人见了李苍穹，就如同是见了李墨愆一样，心里各种五味翻腾。

    方才几人目光都在李苍穹身上，此刻霍云卿抬起头来，六公主更是无比惊讶。

    因为霍云卿和之前她的九品剑侍洛妃云也似一个模子出来一般。

    六公主只道霍云卿就是洛妃云，急问：“洛妃云，你什么时候成了李家媳妇了？这不乱了辈分了吗？”

    听闻六公主之言，霍云卿竟羞红了脸。

    李苍穹忙为众人解释“霍云卿乃当日洛妃云气魄坠落北狄皇室所生”。

    众人方才恍然大悟。

    李苍穹前面引路，车马随后。

    一路上，六公主在车上一直拉住霍云卿的手，左看右看，眼里满是宠溺。

    霍云卿虽然从未见过六公主，但也是觉得有亲近之感。

    众人回营，李苍穹令军灶设宴款待，为三人接风洗尘。

    仆若田自告奋勇，亲自下厨，为众人做了几十道可口菜肴。

    席上，见李苍穹吃相斯文，仆若田笑道：“殿下，可知当年先皇，一顿饭能食半头牛，可是比你能吃了。”

    李苍穹笑道：“我怎能和祖父相提并论！”

    李苍穹和霍云卿齐齐端起酒樽，一一敬过三位长者。

    众人虽从未谋面，但短短时间，竟已如同多年未见的亲人故交一般。

    特别是李苍穹，虽有黑骑日夜相伴，后来又迎娶了霍云卿，但对于大荒皇室可谓十分陌生，现在祖辈故人到访，感动之情表露无遗。

    酒过三巡，六公主道：“苍穹，今大荒皇室遭此横祸，据说女眷也牵连其中，璇玑公主和司马太后，却也不知处境如何？你定要想法解救！”

    李苍穹道：“我已派出黑骑密探，到幽云州打探祖母和姑姑下落，想必不日即有结果。我便是拼了命，也会救她们脱离苦海，您老请勿悬心！”

    六公主点头又问：“一路上，我们看到各州都在抓壮丁已充驻军，想必王西屠手下各州兵马，较之之前已多数倍。可能不日就会扑向云梦州，你作何打算。”

    李苍穹道：“我也正为此事苦恼，若拼死一战，我三千黑骑倒也不惧他百万兵马，如今幽云剑合而为一，更是成竹在胸。只是，王西屠兵马皆是我大荒子弟，今又强征无辜百姓充军，我实是不忍心……三位长辈可另有良策，可避免此刀兵之祸？”

    孙瞎子捻着胡须道：“殿下固然宅心仁厚，但王西屠不念祖孙亲情，悍然起兵，虎视云梦城，只怕这一战，不好避免！若殿下确实不忍血流成河，可依此计一试……”

    孙瞎子的意思是，将黑骑一分为二。一队坚守云梦城；另一队趁王西屠大军尚在筹备辎重粮草，尚未兵临城下，可化整为零，乔装渗透至京城。

    只要能擒住王西屠，此战便能避免。

    李苍穹犹豫道：“孙先生此计固然精妙。但黑骑作战，历来有其章法，相互配合才能发挥最大战力，若一分为二，可能折损战力。一旦云梦城被围，京都距此千里之遥，增援不及，恐怕！”

    仆若田道：“殿下可知大荒国脉？”

    李苍穹闻言一惊，道：“大荒金脉我倒知道，只是这国脉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仆若田道：“我和徐一鹤先生一直有书信来往，据其书信所言，大荒国脉就在皇城以东五十里的幽云潭中。只是目前仍是残龙之势，需承天命之人，以气魄补之。龙形一成，便可开大荒往后百年国运。故，这趟京城，你和黑骑是非去不可的！”

    李苍穹闻言，怅然。

    因他对于什么皇权、尊位确实没什么兴趣。

    他只想做这云梦城主，护一方百姓安宁就心满意足。

    李苍穹究竟作何选择，下回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