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要办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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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又跑调了

    “李挽澜,出列!”

    “是。”李挽澜应声出列,反应迅速,动作干净利落,腰杆挺得笔直。

    作为滇省大学新生军训的班级教官,小王非常满意李挽澜军训开始以来的表现。说实话,就稍息立正这一类队列练习来说,李挽澜比大部分现役士兵做得更好,稳当挺拔,富有节奏感。他个头高,五官有棱有角,整个人透着一股凶煞气,踏起正步来动作刚劲有力,威风凛凛。如果他不是刚入学的大学新生,而是营里招收的新兵,只要稍加训练,就有资格加入陆军仪仗队,而且还会是排头那几个之一。

    小王教官向李挽澜发出命令:“你来领唱,《打靶归来》,声音要大,要有气势,任务是压倒他们。”

    一边说,他一边指点着旅游管理专业、财务管理专业他们几个班的队伍。几个班加起来两百多不足三百人,全都隶属滇省大学工商管理及旅游管理学院,简称商旅学院。

    “报告!”李挽澜梗着脖子大吼一声。

    “说!”

    “我……唱歌跑调。”李挽澜声音和脑袋都低了下去,透出几分心虚。

    同学们都被李挽澜的借口吓一跳,理由编得脑洞大开啊,这小子的想象力都快突破天际了,他们爆出一阵哄笑——没谁想在暴脾气的小王教官面前笑,除非实在忍不住。

    又是个推脱的,小王教官想,现在的大学生不知道脑子里面装的啥,作风懒散,一个个松松垮垮,偷奸耍滑,还都不愿意出头带领。好不容易出来个表现杰出的李挽澜,让他领唱首军歌,也推三阻四。这种风气必须遏制,他李挽澜再有天大的理由也必须领唱,不然,讲什么令行禁止。

    “你重复一下我刚才让你领唱的要求。”小王教官严肃地问道。

    “声音要大,要有气势。”李挽澜记得清清楚楚。

    “这两个要求跟跑不跑调有关系吗?”小王教官继续质问道。

    “呃……没有。”教官确实没有要求他唱得有多准。

    “那就听我口令,预备……”

    李挽澜急了,打断小王教官的口令,他争辩说:“可是教官,我跑调跑得……很厉害。”

    小王教官开始有点儿生气,无组织无纪律,这小子居然敢在军训进行的时候公然打断上级指令,兵油子作风啊这是。必须领唱!这不干那不干的,理由一大堆,队伍还怎么带?今天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我们在开演唱会吗?”小王教官疾步走到李挽澜面前,高声怒吼,喷溅的口水几乎能让他洗把脸,“我们要的是气势,是压倒敌……其他人的气势。气势出来了,在战场上我们就有胜利的信心;气势出来了,我们的队伍就能拧成一股绳,在战场上就有无敌的战斗力!”

    小王教官的教训还没结束:“气势出来了,跑不跑调重要吗?昂?你说。”

    “不重要吗?”

    “重要吗?”

    “不重要吗?”

    “重要吗?”

    两人无意识中联合上演了一出《大话西游》的经典对话,同学们再次嚯嚯哈嘿地笑出猪叫声。

    小王教官顿时发现自己陷入了与学员的无聊争辩当中,这可不是一个优秀的军训教官该干的事儿。他当机立断重新发出指令:“全体都有,预备……”

    “可是教官,我跑调是天生的……”李挽澜偷偷拿袖口抹了把脸,继续争辩。他的动作加表情,完全可以用可怜巴巴这几个字来形容,不符合他一贯霸气侧漏的形象特征。

    小王教官深深地挖了李挽澜一眼,不再理他,转脸面向工商管理专业的全班同学,“全体都有,预备——起!”

    同学们抖擞精神,齐声合唱:“日落西山红霞飞——”

    李挽澜一脸的生无可恋,但既然出列站在领唱位,只好滥竽充数,嘴巴跟着节奏无声开合,对口型。

    “李挽澜,我没听见你的声音!”小王教官在一旁咆哮。

    “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李挽澜强行放大音量。这首歌熟,从小唱,希望能蒙混过关吧。

    “声音要大,要有气势!”小王教官不打算放过他:“随便一个女生,都比你唱得洪亮,你身为一个男子汉,还要不要脸啦?”

    李挽澜无奈,只好继续加大输出,仔细分辨的话,这回已经能在众人的歌声里找出他的声音来了——他说得没错,调是有那么点儿别扭。

    但这种水平的音量显然没达到小王教官的要求,他轻轻往李挽澜屁股踢了一脚:“声音要大!声音大什么意思你懂不懂?”

    小王教官的这一脚虽然只用上挠痒痒的力度,却激发出李挽澜的凶性,他一闭眼,TM的老子豁出去了。

    “misuolamisuo——”

    “lasuomiduore——”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李挽澜扯着嗓子吼吼叫叫地唱起来。别说,好些年没敢大声唱歌,真有点儿发泄的快感,都快能听见多巴胺分泌的声音了。

    他的声音在同班同学这一群乌合之众里独树一帜,卓然不群,这回大家听明白了,果然,跑调跑得很厉害。

    《打靶归来》虽是军营歌曲,但广泛传唱,小学音乐教材里面就有,十几亿炎黄子孙,会唱这歌的占绝大多数。把《打靶归来》都能诠释出专属味道的,李挽澜算独一份。

    所以他是为了对抗教官故意唱得这么离谱的吗?同学们震惊了,这段日子以来,小王教官的暴脾气一直让大家感觉压力山大,李挽澜采取这样公然对抗的行为,接下来绝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军训的教官想收拾个刺头学生简直不要太简单,光太阳底下站军姿一个小时就顶不住,更别说还有其他五花八门的招数。

    但瞅瞅他那副模样,眯着眼,奋力嘶吼,脸挣得通红,全身还因为发力过猛抖动摇摆,整个儿为完成教官命令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的姿态,很难说他是在有意对抗教官。而且,他唱的调,左是都左,歌词里每一字每一句都左,完全不着边际那种左,但很一致,同一个方向,找不到音准那种。

    难道刚才他说的是真的,跑调确实是先天性的,跟他后天努力完全没有关系?

    同学们都想笑,但拼命抑制,毕竟正在唱军歌呢,有的人则陷入对李挽澜跑调现象的种种分析当中,一晃神,李挽澜的声音突了出来,洪亮而滑稽,更为致命的是,他破罐子破摔,声音越唱越大,居然感染力十足,全班同学的调子被他一个人带偏了。

    都左了,全都左了,一个不漏。即便有人坚持着正确的调儿想往右扳,但扳不动,螳臂当车,徒劳无功,还渐渐随波逐流,向着左边一往无前。

    “夸咱们歌儿唱得好——”

    旁听的其他班同学哄堂大笑,有些人都快笑抽搐了,这歌词……也太TM应景了。

    “夸咱们枪法数第一——”

    他们十几二十年的人生,何曾听过这么搞笑的《打靶归来》?而且还是大合唱。

    说好的气势呢?增强信心、提高战斗力的气势在哪里?在对手的爆笑声中荡然无存。

    李挽澜终于入列,《打靶归来》唱完了,唱了足足有两分多钟,其他班同学也笑了足足两分多钟,听郭大师的相声也没这么开心过。工商管理班的人丢了大脸,士气低落,无奈地垂下头颅。他们自己也禁不住想笑,这个李挽澜,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事实胜于雄辩,小王教官这回领教了,军歌唱得跑不跑调,确实非常非常重要。

    总结经验教训,毕竟自己还是年轻啊,经验欠缺,不知道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再拉歌,记得要提醒自己,领唱千万别再找李挽澜,让李挽澜本人也别唱那么大声,对对口型,光对对口型好了。

    事实上,新生军训中普普通通的这个下午,普普通通的这个拉歌活动,多年以后,成为许多人对大学生活最为鲜活的记忆之一,只要提起来,没人不弯起嘴角,回想起小王教官死灰般的脸。

    解散。晚上没有军训安排,自由活动。

    所有人都很开心,尤其是商旅学院工商管理系以外的其他同学,只有一个人郁郁寡欢,李挽澜。

    上一世就出过一回丑,这一世也没能躲过去,他不禁陷入沉思。

    上一世没争辩,小王教官让领唱,他就老老实实领唱,遭群嘲;这一世不想再被人笑话,所以他尽力推脱,没用,结果跟上一世一模一样,像电影回放,昨日重现。

    现在的李挽澜是重生后的李挽澜,重生回他的十九岁,2011年8月底,大学入学之前。他躯壳里装着的,是历经两世的灵魂。

    可惜了,李挽澜曾暗自叹息,没能重生回十岁前,要不,还可以再好好看看妈妈的脸,再紧紧抱抱她温暖的身躯。为此,李挽澜愿意付出再捱一次中考再捱一次高考的巨大代价。

    李挽澜的母亲赵克贞,在他十岁生日两天后逝世。从那一刻起,李挽澜成了个没妈的孩子。爸爸李大虎始终没给他找后妈,父子俩相依为命,直到……上一世李挽澜为国捐躯,年仅35岁。

    上一世,收到儿子噩耗的李大虎有何反应,李挽澜不知道,但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人生三大悲剧让他经历两桩,李挽澜能想像得出他深切的哀伤,哀伤到认为整个世界都对他李大虎充满敌意。

    母亲不在了,如今的李挽澜既然有重生的机会,他一定要让老父亲开开心心的,享受个幸福美满的晚年,让他充分感受一回来自这个世界的善意。

    宿舍暂时回不得,一回去就成为同学们嘲笑的焦点。上一世,光“夸咱们歌儿唱得好”这一句,足足被这帮子牲口唱了三个学期,而且一个个都学足李挽澜的唱腔,或者加油添醋地往左再偏几分。逢有集体活动,他们就纷纷叫嚣着让李挽澜献歌一曲,好让大家的笑话簿再添新篇章。上一世的李挽澜大学期间再没唱过哪怕一首歌,就是因为这个下午的惨痛经历留给他的阴影面积大到无边无际。

    李挽澜决定找地方点支烟避避风头。

    上一世的十九岁,李挽澜不吸烟。毕竟他从春城最强的高中毕业,周边多的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货色,学校里有人跳楼有人上吊,也有人自暴自弃玩命打游戏,却没人吸烟。但滇省毕竟是烟草大省,全国烟草行业的天花板,烟民占比特别高,相应的年轻人吸烟的比例也领先全国各地。上一世李挽澜大学毕业直接从军,身边全是清一色的老爷们,烟啊酒啊源源不断,到25岁他顶不住了,点燃人生中第一支香烟,这根烟一点,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到他35岁牺牲,足足十年的烟龄。

    现在的他,生理上没有对尼古丁的依赖,心理上却离不开这一口。重生以来他在兜里长期揣包烟,不是啥好烟,十块八块,符合他的大学生身份,心潮起伏的时候点一根,看烟雾飘渺,看风起云涌,不失为一点儿小小的享受。李大虎曾发现他兜里有烟,狠狠瞪过他几眼,却没数落他。孩子毕竟大了,有些事儿该让他自己拿主意了。

    刚找到个人迹罕至的角落就地坐下,突然听有人喊自己:“背箩——”。

    只可能是高中同学。

    李挽澜,小名篮子,妈妈给取的。从小这么叫,叫到小学,叫到初中,都好好的,男女老少称呼他都是中规中矩的“篮子”,进入高中,摇身一变,变成“背箩”了。而且,最令人发指的是,大家都不拿“箩”字好好发音,字典上明明标清楚该发拼音第二声的,都叫第一声,音同“啰”。至于“篮子”怎么演变为“背箩”,源头在哪里,已不可考,但背箩的鼎鼎大名,传诵高中三年,以致于好多高中同学将李挽澜的学名忘得干干净净,背箩背箩的叫得兴起。

    也有人叫他“箩哥”,音同“罗锅”,更加难听。不过话说回来,被人叫“罗锅”,总比被人叫“背锅”的好。(滇省方言,背锅是驼背的意思,驼背的人远看象背着一口锅,由此得名。)

    李挽澜循声一看,果然是那家伙,哔哔。

    “嘘——”李挽澜在唇前竖起食指,示意哔哔闭嘴,“叫那么大声干嘛?嚎丧啊你?”

    李挽澜跟哔哔说话半点儿不客气,一是因为大家熟得不像话,二是他不想因为类似哔哔这样的老鼠屎存在而把“背箩”这个恶俗外号带到美好的大学生活当中来——上一世没能避免,这一世得坚决摆出态度,严厉杜绝。

    哔哔大名毕方,高中三年一直与李挽澜同班,相交莫逆。

    毕方二字,指的本是《山海经》里的神鸟,外形像鹤,能玩火,且叫声嘹亮动听,大家都认为它是吉祥的象征。毕方这名字寓意好,又琅琅上口,一定是他爸妈挖空心思才琢磨出的。一直都好好的,又是万恶的高中,全变味儿了。

    先是有人发现《山海经》里说了,神鸟毕方只有一条腿,因为“金鸡独立”,所以给他取了个绰号:金鸡。这可不是电影金鸡奖的金鸡,而是港城喜剧《金鸡》里面的金鸡,可谓恶意满满。比他年纪小的,尊他一声“鸡哥”;比他年纪大的,叫他一声“鸡仔”,就没哪个是中听的。

    毕方当然不乐意,谁在他面前提鸡字,他就和谁吵,吵得多了,也不知道从谁嘴里开始就陡然演变出新绰号“哔哔”,连英文名都有配套:BB。

    所以毕方在校,叫他鸡哥鸡仔的有,叫他哔哔的也有。上一世,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李挽澜艰难决定用哔哔来称呼他。这一世沿用。

    哔哔凑到李挽澜跟前,一脸的幸灾乐祸:“背箩你火了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