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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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野史也是史唯留千古遗憾

    而郭冰,双目赤红,一声不吭。

    他可以阻拦,也能阻拦,但是他就像一根标枪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白居易和元稹一齐伸出双手,扶起了这位可敬的老人。

    白居易道:“大将军,咱们以后用长辈和后辈的称呼说话,不要再用什么上官,下官来客气了。

    说起来,您是大将军,侯爷,我俩是上不得台面的芝麻粒大的小官儿。您这不是想要羞煞我们么?

    这样吧,从今而后,我们唤您叔父,您就把我俩当做子侄辈吧。”

    郭晨大笑:“好!好!能有名满天下的两位大才子这样的贤侄,老朽攢越了。

    往事已了,我这个军汉可不是娇弱的女子,你们有什么要问我的,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郭晨也是文武双全的将才,只是他甘愿呆在武威郡王郭昕的身边充当侍卫,不然,他十几年前就可以单独领兵了。

    元稹急忙道:“郭叔父啊,您的身体还需要好好将息,不能多说话,这样吧,待得再过几日,您的身体好一些,我们一定会请您老人家讲一讲安西铁军的故事。”这里元稹说的故事,不是当代的讲故事,而是指的过去的那些事。

    白居易转身对郭冰道:“郭晨大将军身边没有体己人是不行的,你既然是郭大将军的子侄辈,还是有劳你辞去城门守卒,给大将军当一个校尉吧,就是他老人家曾经的职衔昭武校尉,你可愿意?”

    元稹有点牙花子疼。

    白居易说出来的话,具体执行的,一定是他。

    郭冰没有丝毫犹豫,他单腿跪地:“谢上官提拔,我会照顾好叔叔的。我还想要回一趟郭家旁支,让更多的郭家子弟来大将军府效力。

    即便是叔叔将来带兵打回安西,我们也虽九死而不悔!”

    白居易默然良久,这才尴尬地点点头:“好!就这么说定了。三百护卫,你能够招到吗?需要不需要我从兵部给你要人?”

    郭冰道:“规矩自然要有。走兵部是必然的。郭家在左武卫大营里还有不少兄弟和朋友。先把他们招过来。

    闲时修整将军府,平时就在将军府里操练。这样一来,兵部就可以下发军饷,不然,大将军的封地在安西,说是实封,食邑一千五百户。呵呵,那就是镜花水月,指望不得的。

    如果一年之内不能收回安西,大将军的这个安西县侯自然也就没了去处。”

    他不说了。

    白居易和元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封赏是多么的荒谬!

    但是,无可否认,这个封赏又是多么的英明!

    这说明,皇帝的心中,安西,仍然是大唐的疆土!无论形势如何千变万化,最起码大唐皇帝的心中还没有放弃安西。

    对于郭晨和郭冰这样的军人来说,有了皇帝的这个态度,就足够了。

    至于什么食邑,什么俸禄,什么官职和爵位,他们根本不在乎。

    安西铁军,以前从来没有得到朝廷的任何实质性援助,不也坚持了几十年吗?

    三人分头开始行动了。

    元稹拍拍白居易的肩膀:“老兄给我安排的好差事,这种事我只有五成把握,看运气吧,兵部我还是有个能说得上话的熟人的。”

    白居易有点脸红:“辛苦兄弟了。”等我交割了左拾遗的差事,咱们闲下来,先让郭大将军详细地诉说诉说安西大都护府将士们的事迹,朝廷那里我插不上话,但是,我要让大唐的百姓全都知道,大唐不缺少铁血柔情的好汉子!

    放下了一多半心事,郭晨除了被唤醒喝药吃饭,他一连沉睡了三天三夜!

    醒来之后,他又不听劝阻,以偌大的年纪,居然吃掉了两只老母鸡,一斤熟羊肉,顺带着把鸡汤都喝了。还不算一大盆子干捞的汤饼!(汤饼,即宽条面。那时候还没有二宽等等的细分名称,通通称为汤饼。)

    这顿饭吃下去,郭晨就像被春雨浇了的春笋,迅猛地开始拔节!刚看到他的时候,他那微微弓着的背,一下子就挺直起来。

    白居易和元稹终于看到了一个威猛的、高大的战士。

    虽然瘦骨嶙峋,但是,那一股子一往无前的气势,真的有点让人喘不过气来。

    白元二人,只能退后两步,才能稳住心神,唯有郭冰,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欣喜地看着自己的这个族叔,眼睛里突然冒出来一股子火热的战意!

    白居易急忙道:“大将军,啊,郭叔父,您老人家刚刚好转一些,千万不要伤了心神,您如果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我们三人马上去办。”

    郭晨哈哈大笑,声若洪钟:“哈哈哈!如果这一路上能吃到这等好吃食,哪里会被那些胡虏、野兽所欺!

    我听郭冰说了,左武卫交割了三百名老兵给我,还有他们的全家。难道,皇帝陛下真的实封我为正三品左武卫大将军了吗?”

    没人回答他,场面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元稹斟酌好久才道:“安西县侯是实封,食邑一千五百户也是实封的。”

    郭晨哈哈大笑:“我居然封侯了,汉朝的飞将军李广,功高盖世,却留下了李广难封的遗憾之事,我郭晨得此皇帝陛下的隆恩,怎敢不尽力而为!

    一个县侯,加上两个大将军虚衔,能有三百亲兵也算是不错了。哈哈!可惜,可叹!可悲!可恼!”

    郭冰赶紧上前一步躬身道:“大将军慎言!”

    白居易和元稹对望了一眼,他们俩都是冰雪聪明的人,怎么会听不出来,这郭晨的心底,仍然对光复安西四镇,甚至是安西大都护府、北庭大都护府念念不忘?他很可能对此产生了一丝丝的希望?

    难道,这三百老幼病残的府兵就能让他实现这个根本就不可能达到的目标吗?

    白居易道:“郭叔父,等您身体再好一些,您的大将军府就可以全都收拾好了。那时候,您就可以安享晚年......”

    “安享晚年?哈哈,乐天贤侄,我郭晨甘冒九死一生之险,生死搏杀,间关万里也要回到长安,上呈武威郡王的遗书和奏折给当今皇帝陛下,我是为了什么?

    我郭晨,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安西四镇,包括北庭大都护府将士们全部为了大唐玉碎边疆,我岂能独活安享晚年?”

    似乎他也觉得这段话有点过于悲观,很能让人产生误会,立刻改了口风。

    他话题一转,对元稹和白居易道:“这样吧,微之贤侄也曾说过,要给守卫安西,全部战死的英烈们赋诗一首,乐天贤侄更是要把我们安西铁军的事迹写成话本,永世流传。

    郭晨感激不尽。

    如果微之贤侄想要问什么,乐天贤侄想要知道什么,你们尽可开口问来。

    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已死英烈,他们或许永远不会被载入青史,但是,有了你们两个大才子的诗作、话本在,必定会流传千古,他们也一定会含笑九泉!

    野史,也是史!

    郭晨,在此替他们拜谢两位了。”

    他说完,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男儿膝下有黄金!

    为了自己的战友们,为了那些白发苍苍仍然义无反顾地慷慨赴死的老兵们,郭晨,给白居易和元稹下跪了!

    郭晨这一跪,跪出了旷世诗作《缚戎人》,跪出了话本《孤城英烈赋》。

    非常可惜的是,《缚戎人》经历口口相传,被刻板印刷成为了经典诗作流传了下来。

    而白居易亲笔写的《孤城英烈赋》却因为他的房子漏雨,纸张脆弱,墨迹斑驳,全都粘贴在一起,无法分开。最后只能晒干之后,用层层浸过蜡的纸张包裹起来,封进了坛子里,打包后,跟着白居易去了外地做官。

    当时,白居易被左迁为江州司马,这坛子也被他带去了江州。

    当他在浔阳江上夜送客的时节,他写下了传颂千古的长诗《琵琶行》。也是在那一晚,因为要上路了,多余的东西不能带走,他的那个封装《孤城英烈赋》的坛子被仆役当做垃圾扔掉了。

    这是千古遗憾!

    天底下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白居易不再写一次《孤城英烈赋》,这或许和当时的政局和他的心境有关。

    浔阳江盼夜送客,琵琶女的遭遇令白乐天泪流满面,而且连青衫都湿了。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啊,能让白居易泪流满面,以至于打湿了青衫,这要多么的悲哀!

    相逢何必曾相识。

    白居易和郭昕从来没有见过面,和安西铁军的将士们也从来没有过交集,但是,只要能够铭记他们的勇烈事迹就可以了。

    这是他有感而发,那时候,他的境遇很不好。

    以诗讽今,以文赋褒贬时政,注定了白居易当时不会得到重用。这和他的主张有关,也和他的政治立场有关。

    自那时起,一千多年来,再也无人知道安西大都护府大都护、安西四镇节度使、武威郡王郭昕,和他的那一部英勇战死的白发老兵的详细故事了。

    往事越千年,一直到现在,中国都没有郭昕和他的安西边军白发将士们那段艰苦卓绝的奋战敌寇比较详细的惨烈事迹流传下来。

    旁白:在一次考古中,上天垂怜,有幸得到了这个坛子,经过千辛万苦,清理了坛子里的那一团黑不溜秋的纸团子,从这些还有一些字迹的记载中,才终于得知,白居易曾经写过这样的话本!

    万分欣喜之中,却非常遗憾地发现,此书只有开头的书名《孤城英烈赋》和“白居易为安西边军英烈们三沐恭谨而作.....,”这几个还能看清楚的字迹,

    意思是,我白居易十分恭敬地沐浴三次,才敢恭恭敬敬地拿起笔,记述安西英烈们的故事。

    中间掏出来的残破的纸张上有诗曰:“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生做汉家子,死亦为鬼雄!------大唐大都护府都护郭昕绝笔......”

    其他的纸张,已经化为飞灰,再也看不到上面的任何字迹了。

    就是这首诗,强烈地激发了本书作者极为强烈的好奇心和随之而来的无比敬仰之心。

    经过十几个春秋的不懈考证,推断和查阅各种资料、文献,包括《新唐书》、《旧唐书》、《资治通鉴》、《中晚唐名将杂叙》、《夜话清潭》等等古籍和野史,终于有了这本《孤城英烈赋》。

    或许,白乐天地下有知,能够看到这本书,不会指责作者写得不够好吧?

    无论如何,作者尽力了。

    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那些为了华夏民族不受异族掳掠,烧杀奴役,心甘情愿地守护边疆,守护安西四镇那广袤的国土五十多年的白发老兵和那些还是孩子的英烈们。

    这,或许就是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