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居易的感慨元稹的谎言
只是一天过去,郭晨就已经可以坐起来喝粥了。
这个钢铁一样的汉子,心中有事啊,事情没有办完,他不会倒下。
元稹和白居易站在院子里相互无语。
他们能说什么呢?事情发展到这样,已经成为定局。
朝廷绝对不会发兵收复安西了。
安西大都护府这个编制从此从大唐的兵部被划掉了。
元稹摇摇头,朝着郭晨养伤的房间走去,白居易没有跟过去,而是仍然站在那里思考。
白居易知道,郭晨的心结并不是因为被几个小卒子羞辱,而是他想要知道,安西,这个令他梦牵魂绕的祖国边陲之地,还能不能收复回来!
白居易也知道,作为一个军人,他不可能不知道,失去了河西走廊,等于在那一带狭窄的地段,大唐被吐蕃掐住了脖子。
以现在大唐的国力,还有日益升级的牛李党争,朝廷根本无法再次打通这块战略要地,再次进军大西北。
如果河西走廊不失,安西也不会十几年、几十年渺无音讯,整个大唐上下,也不会以为安西早已失守,朝野上下不会知道,曾经在安西那广大的地域上,安西铁军在拼死抵抗异族的侵略。
更不会知道大唐的安西戍边将士们两年前耗尽了生命,以白发苍苍的衰弱之躯,和侵占大唐疆土的那些异族联军拼了老命,全部战死,他们惨烈的以生命和热血为代价,无畏地守护着国门,可惜啊,外无援兵,内无粮草,最后,全部殉国。
当白居易看到郭晨那白发苍苍、浑身遍布伤痕,瘦骨嶙峋的模样,就可以想象出,一群孤守边防几十年,没有任何来自朝廷的支援,孤军奋战的那些白发将士,他们视死如归,独守孤城,没有任何哪怕一兵一卒援兵到来,他们仍然坚守孤城!
他们,孤独地迎接一场又一场残烈的战斗,和敌人搏命厮杀!厮杀!
他没有告诉元稹,郭晨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不是说的小黑,而是高呼:“王爷啊,你让我去给皇帝送信,我怎么能够离开?
............
王爷!兄弟们啊,现在,你们全都战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
这让白居易这个感情细腻的诗人,心痛如同刀绞!
可惜,从安史之乱以后,嘉峪关外异族纵横掳掠,边民痛苦哀嚎,朝廷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甚至割地、变相赔款,再也没有力量护卫边民了,更别提重振太宗时期的尊严、军威。
到了目前,大唐啊,内忧外患仍然没有消除,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虽然有号称元和中兴这一段还算是比较好一些的时期,但是,再也没有了兵锋西顾的能力。
而以大唐现在内部同样越演越烈的党争态势,根本就无人顾及嘉峪关外的国土和边民,更谈不上收服安西那一块广大的疆域。
朝廷里的那些大官们,那些能够决定重大政事的大人物们,他们把精力绝大部分放在了内斗上!
国内尚且不稳,何谈收复失地?
郭晨不过是在寻求那一丝丝的可能罢了。
等他知道大唐目前面临的状态,他肯定会产生别的想法。
白居易有个非常不好的预感,他的直觉认为,郭晨已经不属于长安了,他的魂已经留在了安西。
这是一个诗人和半吊子政治家的直觉。
突然,郭晨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大喝:“我要面君!我安西铁军不需要这些阿堵物!我们不需要升官发财!我们要的是一个说法,我们要的是朝廷马上派兵去收复失地啊!为什么......”
元稹似乎捂住了郭晨的嘴,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元稹急切地解释道:“老人家,您现在还不能面君,您必须将养好身体,这是当今皇帝陛下当面给我下达的命令。
我刚才和您说的那些话,真真切切地是当今皇帝陛下对安西铁军的奖赏,对您的奖赏。
您可知,钦天监昭告上苍,昭告我大唐的历代天子,那就是说明了,您,还有武威郡王郭昕王爷,以及所有的那些阵亡将士们,已经被收录进入了华夏民族这个大家族的族谱!
而皇帝陛下,就是我们的族长!
那您可知,皇上不仅下令钦天监昭告上天,焚烧祭文,这祭文,祭祀的就是安西大都护府的全体将士啊。
还有,安西大都护府的全体阵亡将士,已经进入了皇家家庙配享香火。这是多么高贵的荣誉,几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另外,或许朝廷也会明发政令,用最高规格祭奠安西大都护府的阵亡将士们,让全大唐的子民都知道,曾经,有一群热血老军人,为了大唐百姓安居乐业,从青年坚守到白发苍苍,最后全部在和外族进犯我国边疆的时候,以体弱之躯,和异族侵入大唐疆土的敌人,以命拼死战斗,全部玉碎......”
郭晨的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郭晨似乎不太懂元稹说的这些话真正的意义,他在考虑。
只有白居易知道,元稹这家伙已经开始胡说八道了,他在说谎,一个善意的谎言。
他根本就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见到皇帝!
要想见到皇帝,他还要熬上十几年,当了宰相再说吧。
这种善意的、半真半假的欺骗,肯定是不对的,但是,对于一个随时可能失去生命的老人来说,也只有这样,才能暂时让他安心养病和养伤。
等他身体允许的时候,说不定元稹刚才胡说的那部分,真的能够在他努力坚持下可以实现。
白居易抬腿走过去,他准备先安定一下老人家的情绪。
而最好的安慰,就是充分让老人家明白,大唐人没有忘记安西大都护府的将士们,起码他白居易和元稹还有郭冰没有忘记他们这些战死的和活着的英烈。
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中药味道,白居易看到郭晨单手拿着大碗,在咕咚咚地喝药。
他的脸上,被那个守城兵卒牛筋皮鞭子抽打的深深血痕,看上去狰狞可怖。
元稹满脸的羞愧,站在那里,看着郭晨,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同情和悲哀,泪水正在不知不觉地从眼角滴落下来。
白居易知道自己的这个兄弟感情非常丰富和细腻。
看到郭晨的模样,他也感同身受。
只是,他不能,不能和元稹一起站在那里陪着这个家伙一起落泪。
白居易知道,郭晨这个铁汉根本不需要同情和眼泪!
安西大都护府的将士们,他们也有铁血和柔情,但是他们从来不需要别人给他们的眼泪,不需要看到丝毫的怯懦和软弱!
在安西那一片广袤的国土上,那一年到头都不停歇的猛烈的西风,那严酷的生存环境,还有那凶残的异族侵略者和对他们安西铁军那无尽的生死搏命和惨烈的攻击,让他们被锤炼成了钢铁般的战士,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
但是,他们虽然数十年都等不来援兵,等不来物资援助,但是,他们需要精神食粮,需要后人知晓他们的拼死搏杀是为了什么!
他们甚至不求青史留名,只希望大唐的百姓还能记得远在万里之外,曾经有过他们那样的一支军队在守卫边疆。
“啪!”
硕大的药碗被郭晨重重地搁在仆役手里的托盘上,他抹抹嘴,对元稹道:“好,我先代死去的将士们谢谢上官对我们的理解,谢谢上官为我们这些军汉觐见陛下为我们讨了公道。
还请上官,代我跪谢皇帝陛下的大恩!
上官刚才说的,要为我安西将士写一首诗,我心中由衷地感谢上官。上官和左拾遗都是当今名满天下的大诗人,昨日,贵夫人已经告知我了,你们会给我们的将士们写诗作赋。能够让上官和左拾遗这样的大诗人为我们作诗,我们这些军汉必将名扬千古。
郭晨这里给您们磕头了!”
郭晨说着,已经从榻上滚了下来,双膝跪地,磕了一个响头!
白居易和元稹根本就来不及阻拦。
而郭冰,双目赤红,一声不吭。
他可以阻拦,也能阻拦,但是他就像一根标枪站在那里,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