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又一次踩进个土坑差点崴到脚后，疼痛终于耗完他最后一点耐心，肖恩压着火打破了保持很久的沉默，要求找地方过夜。瓦尔基里闻言转过了身，两人之间也就隔了三米不到的距离，肖恩都没法看清她的脸。

    肖恩看见的是一对微微发亮的茶色“小灯泡”，悬浮在半空中直勾勾地照着他。

    她不是人，是机器，而人当然比不过机器。肖恩蹲下去揉起了脚踝，夜晚的黑幕有效阻止了他把瓦尔基里当做女人，并因此产生些许不必要的虚荣。

    枪上的确配有手电，这应该算是武器的标配，可他不敢用。“飞蛾扑火”的成语故事，三岁小孩都知道。可要是继续这么当个睁眼瞎走下去，他迟早会踩进一个更深的坑里。

    下次肯定会摔断骨头，肖恩不小心揉到了疼的地方，一下子又上了火。

    在他拿着腿大揉特揉的时候，“灯泡”没有向上也没有向下，更没有短暂的熄灭，这意味着瓦尔基里站在他前面纹丝不动。

    不会是正在计算把我丢下的可行性吧？肖恩赌着口气故意不看瓦尔基里。但他心里其实很害怕，唯恐机器人真的一走了之。

    “好的，肖先生。”瓦尔基里整整晾了他两秒钟才回答，真够慢的。以人的标准或许没什么，可她是机器，一秒钟能运算一千种可能性的存在。至于事实如何，瓦尔基里有没有这个本事，反正肖恩如此认为。

    他残存的精力比自以为是的更接近极限，瓦尔基里才答应，他的屁股就迫不及待往下坠，跟又硬又冷的地面来了次零距离接触。

    要不干脆就地躺下？肖恩双手抱胸，缩起脖子抵御碰巧路过的冷风。

    “我们不能在这里过夜。”瓦尔基里说完抬头朝前望去，肖恩立马跟着往那边看，只收获了眼前一片黑。大约过了三十秒，应该是“扫描”完了，瓦尔基里指着左前方说道，“那里是桥墩，可以避风。”

    肖恩看得眼球差点凸出眼眶，才勉强看清了一根粗大圆柱体的模糊轮廓，这让他进一步认识到了两“人”之间的差距。

    原来瓦尔基里说的避风点位于桥墩内部，这个水泥柱状体中的小小凹陷离地大概十米高，肖恩走到跟前再往上看，却没看到墙面上钉有供人上下的铁梯子。瓦尔基里的解决办法异常直接——直接原地起跳，哪里用得着爬。

    她两手抓住边缘，抬脚蹬墙翻了进去，过了一小会儿，从上面垂下了一截绳子。肖恩略作犹豫伸手拽住，任由瓦尔基里把自己拉上去。

    作为一台弹无虚发，徒手杀怪，贴脸接炸弹的战争机器，随随便便跳个十几个米高也没多稀奇。肖恩强装镇定，以至于连谢谢都忘了说。好在瓦尔基里似乎并不介意，反而对肖恩露出了笑容。机器人问他的脚还疼不疼？得到了否定的答复后，瓦尔基里保持住了微笑，“今天辛苦你了，快睡吧。”她说道。

    睡？睡在哪里？肖恩一眼就把瓦尔基里身后的小小空间看了清楚明白，甚至连黑暗都遮掩不住这里的局促感。高只有一米多，宽不足两米，人在里面必须弯腰低头，真搞不懂当初设计师在桥墩中间留下这么个空间的用意。

    瓦尔基里把他让了进去，自己坐在外侧，用身体为他充当“床沿”。肖恩的视线落在瓦尔基里挺直的脊背上，这次他主动中断了眼睛继续往下滑的过程。肖恩仰面躺下，把背包推倒脑后当做枕头。他稍稍松了口气，随后闭上了眼。

    这个机器人的每个表情都假到了极点，往往上一秒还摆着扑克脸，下一秒忽然就能笑容满面。在肖恩看来，不仅起不到拟人的效果，反而像极了惊悚片里会动的玩偶。

    可她一直都在照顾你，难道不是吗？眼皮下的眼珠开始了滚动，肖恩想到了满口脏话的金发驾驶员，和同车的那些人，还有被丢在路边的小女孩，以及大桥上数都数不过来的尸体。

    真是人命贱如狗啊。短暂的走马灯让他心中涌出了一股冲动，肖恩翻过身对着瓦尔基里的后背说道：“谢谢你。”

    “不客气。”瓦尔基里既没回头，话里也缺乏感情，跟方才足以登上杂志封面的笑脸相当不搭。只是肖恩实在没精力介意了，道完了谢的他像是尽到了某种义务，瞬间便失去了强撑下去的力气，枕着塞满炸药的背包，他睡着了。

    他多么希望在醒来之后，发现这一切都是场梦，哪怕从此再也没有一位美到不真实的机器人作伴也无所谓。

    肖恩是被熏醒的，元凶是一股来历不明的恶臭。昏睡中的他本不愿意醒来，可惜那股味道太离谱，臭得都像是有了形状，而他却连咳嗽都咳不了。有人正用手捂着他的嘴，触感冰冷力气又大，快把门牙都给他按掉了。

    接近于窒息的肖恩猛地睁开眼，看见了瓦尔基里。仿生人比了个安静的手势，等到他眨眼才松手。瓦尔基里示意他跟着自己往外爬，这回肖恩吸取教训做到了枪不离手，即使硬邦邦的枪身在下面硌得人难受。

    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时变成了红色，把两人在桥墩里的小小避难所也照亮了大半。臭味随着感觉神经的逐步恢复变得更重了，不过等习惯之后肖恩意识到这不是腐烂时散发出的臭气，更像是发生大火才会有的焦糊味。

    可这儿除了石头，哪还有什么可烧的？肖恩回想起白天看过的贫瘠地貌，抹掉了从额头淌下的汗珠。不只是天空，连气温也跟着升高了。

    难道是桥下着火了？肖恩对趴在旁边的瓦尔基里用嘴型询问，开玩笑，对于机器人能看穿黑夜的眼睛来说，读个唇语还不是小菜一碟。

    不管瓦尔基里是否明白，都没做任何表示，她微微抬了下手，要肖恩稍安勿躁。

    安静？肖恩擦了把已经滚到下巴尖的汗，把视线转向远处，去寻找制造这场火灾的罪魁祸首。

    与其说给他看到，不是说是先用耳朵听到。一头浑身浴火的牛迈着隆隆作响的大步走出了黑暗的边缘，火焰包裹下的庞大躯体如同午夜明灯，简直是不能再显眼。

    严格地讲这不是牛，除了硕大的长角头颅和有蹄的反关节下肢以外，更像一个商场里戴着头套出来哄孩子的动物玩偶。只是人装扮的玩偶不会拥有肌肉虬结的魁梧身材，更不可能在肩膀上扛一柄尺寸吓人的长剑。这头“牛”每走一步，它的牛蹄都会狠狠地跺进地里，把躲在桥墩上偷窥的肖恩震得肚子疼。

    这他妈到底是啥？什么鬼东西？米诺陶吗？！肖恩差点跳起来，或者说是被他狂跳的心脏从地上顶起来。

    别动，炎魔的视力非常好，瓦尔基里按住他后背，贴在他耳边说了这句悄悄话。

    机器人果然不需要呼吸，肖恩既没感觉到耳朵痒，更没有体验到所谓的“热流”，但他也顾不上这些了。

    炎魔？！听到熟悉的专有名词，想到了词汇背后代表的含义，肖恩眼睛整整黑了几秒钟才恢复过来。

    先是变异的虫子，接下来是地狱里的恶魔……

    还有啥？上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