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怪离桥墩还有一百多米就没往前走了，应该不是冲他们来的。然而即使隔了这么远，汗珠依然从他额头滚滚而下，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单纯被热的。

    肖恩一次次抬手擦汗，趴在旁边的瓦尔基里则是纹丝不动，要不是她破天荒眨了回眼，在肖恩看来她都不像是活着。

    变异昆虫，被打烂的城市，现在又来了这么个煞星……肖恩瞪大了眼睛，怀疑这个世界到底还能糟糕到什么程度。

    温度逐渐升高，连吸入的空气都带上了一股子烧灼感，这总让他想咽口水，可嘴里哪还有一丁点唾沫星子。肖恩觉得肺都快被点着了，他只想赶紧结束这种痛苦。

    被热得精神恍惚的肖恩慢慢扣住了扳机，就算从桥墩这边看下去，那颗牛头也够大的，是个理想的靶子。恶魔忽然动了起来，机会转瞬即逝，况且他右手不知何时被瓦尔基里给捏住了，真要开枪也开不了。

    他转头看机器人，机器人连看都不看他。瓦尔基里一双眼睛随着牛头怪转动，真不知道她怎么发觉肖恩不对劲的。

    恶魔拿下扛在肩上的大剑，将这柄巨型武器插进土里。它半跪着蹲下去，伸出右手在地上写写画画。凭空而出的火焰紧随着它的一笔一画，在寸草不生的硬土中留下了明亮的烙印。没多久，一个着火的圆圈被画了出来。

    等画完了圆之后，牛头怪又补充起了细节，在圈内添加各种图形与符号。由于起了火的缘故，连远处的肖恩也能看个大概。

    慢慢地，肖恩看出来了，这头恶魔正在画一个符文法阵，堪称恐怖电影中不可或缺的经典场面。问题这并非三流导演胡编乱造，在一个恶魔真实存在的世界里，没理由认为它画出的法阵会不起作用。

    而恶魔会召唤出什么东西？用膝盖想都知道。

    连初来乍到的肖恩都能推理到这个份上，身为“原住民”的瓦尔基里更不是傻子。

    瓦尔基里举枪瞄准，肖恩连忙拉住机器人，牛头怪魁梧的体格让他对子弹威力信心不足。

    “你靠这杆枪能打死它吗？”肖恩紧张兮兮地问道。

    “不能，但我必须阻止它完成召唤法阵。”瓦尔基里的回答开诚布公。她继续端枪瞄准，看上去是在寻找牛头怪身上的弱点。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要是人，那还真是精神可嘉，可惜瓦尔基里不是人。机器绝对服从设定好的程序，就像上足发条的玩具车，管你前面是一堵墙还是悬崖都照冲不误。

    想通了的肖恩认命了，也跟着举起枪，以卧势瞄准了仍在远处写写画画的牛头怪。

    两把枪总好过一把，对吗？他完全没有信心。

    瓦尔基里首先开火，肖恩听见响后被动地扣下了扳机，至于打没打中纯属随缘。

    “快起来，肖先生！”

    肖恩闻言立即停止射击，单手撑地想要站起来。瓦尔基里永远快他一步，仿生人拦腰抱起肖恩夹在腋下，纵身往外跳。甚至都没等两人朝下掉，一颗火球便擦过瓦尔基里头顶，砸进了刚刚还呆着的避难所。

    落地后的瓦尔基里放下了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机器人边跑边朝恶魔开枪，把注意力往她身上引。

    尽管看上去恶魔没受到什么大的伤害，可它显然把单方面挨打当做奇耻大辱。牛头怪仰天怒吼，吼声中饱含着的熊熊怒火一下子就把肖恩定在原地。

    他的心脏都被吓得停住了，血液无法流向四肢。肖恩失去知觉的膝盖撑不住体重，哐当一声跪到了地上，他甚至感觉不到疼，更来不及觉得丢人。

    吼完了的恶魔摊开双手，两颗明亮的火球自掌心冉冉升起，肖恩压根没看清是怎么冒出来的。一见到恶魔的招式，瓦尔基里马上转身全速奔跑，但似乎晚了点。

    恶魔高高举起左手，朝机器人逃走的方向丢出了首发火球。

    瓦尔基里没被打中，只在炸裂开的火光边缘留下了一闪即逝的影子。但第二发火球转瞬即至，就砸在离她最多三步远的地方，剧烈爆炸将她掀到半空，落到了肖恩看不见的地方。

    肖恩没听见瓦尔基里失声惊叫，想必机器人也不会有这种多余的功能。干掉机器人就轮到他了，肖恩强忍着恐惧低头寻找装炸药的背包，满地的火焰帮了大忙，他没怎么费功夫就在召唤法阵边上找到了。由于过于紧张，肖恩手抖了半天才抓住背包带。

    没有引信不要紧，他见过瓦尔基里只靠开枪引爆的操作。其实这都不是重点，总之他无论如何都要垂死挣扎一下。

    恶魔也确实在看他，那对滚圆的牛眼没放过肖恩的一举一动，明明双方离得并不远，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没冲来。

    肖恩把包反过来背在胸口，再用枪口斜指着，假如一切顺利，他会引爆炸药和敌人同归于尽。连瓦尔基里都躲不过牛头怪的攻击，更何况他。肖恩祈祷牛头怪别再扔火球，那样的话他将死得十分憋屈，就像瓦尔基里。

    恶魔的牛脑袋忽得一低，像是被人从后面打了一拳，然后肖恩才听到了枪响。是机器人，瓦尔基里没死！

    “肖恩！”瓦尔基里的声音伴随着电流的噪声附近响起，肖恩冒险把眼睛从恶魔身上移开，在脚下看见了对讲机发亮的屏幕。

    恶魔顶着颗牛脑袋，行事风格也像极了暴怒的公牛。它扭头朝枪声传来的方向狂奔而去，根本不管近在眼前的肖恩。

    肖恩捡起对讲机正要按下发射键，瓦尔基里的声音又来了：“我会把恶魔引走，你快去拿炸药把传送门给……”

    突兀的爆炸打断了通话，但不管牛头怪的火球威力如何，应该没有打中。

    连续打空的牛头怪快要气疯了，用一连串的咆哮填满了漆黑寂静的旷野。机器人不会有如此情绪化的举动，瓦尔基里靠断断续续的枪声显示自己的存在。

    肖恩走向法阵，恶魔留在地上的画作已经不再燃烧，只剩下了散发着红光与高热的边框。这是一个圆形里面包裹了五芒星的复杂图案，在圆边与锐角的外侧写有古怪的楔形文字，一个挨一个密密麻麻。

    他不是不想把当场引爆炸药，可当眼睛一看到法阵，肖恩便被上面繁复的图案给深深吸引住了。仿佛是产生了某种错觉，他好像看到被恶魔手指划出的缝隙渐渐涌出了红色的液体，一圈接着一圈，由里向外逐渐填满了整个法阵。

    腥气扑鼻的液体熏得他皱起了眉头，肖恩反应过来那是血，而且也不是什么错觉。

    “肖恩！”瓦尔基里的声音再次从对讲机里传来，听得他浑身一机灵，他连忙取下背包，作势欲丢。

    在法阵的中心，有血水汨汨往外冒的地方，一颗脑袋从业已湿润的土里供了出来。不速之客顶破了经历过火烤血浇的泥土，沾着满身的猩红出现在了肖恩面前。

    它抬手抹掉了满脸的血与土，露出了一张颇为标志的女人的脸。看见了肖恩后，她哈哈大笑了起来。随着这个笑容，展现出了上下总共四颗锋利的犬齿，连鲜艳欲滴的血红嘴唇都遮掩不住。

    除了吸血鬼般的獠牙之外，它还有红色的皮肤和自后背伸展开的两扇巨大的蝙蝠翅膀，以及膝盖之下一双反关节的羊蹄，和……丰满而又高耸的胸脯。

    它本该是赤身裸体，血污与泥土恰到好处地起了遮羞的作用。

    “你好啊。”恶魔黄色的大眼睛里有着刀锋状的瞳孔，像蜥蜴，也像毒蛇。

    比起瓦尔基里，她眼睛眨得既快又活灵活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