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正处于逐渐上升的过程之中，只是暂时还没把光明投送到他身处的峡谷。就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一群巨大的蝙蝠闪亮登场，闯进肖恩的视野之中。蝙蝠群发出了刺耳的尖啸，跟他看过的纪录片里的场面很像，但又不完全一样。

    首先这些所谓的“蝙蝠”长得怪模怪样，有着方方正正的大脑袋与细长的四肢。何况蝙蝠应该是黑皮才对，怎么都不会像是被抹了石灰的感觉……由于胸口还压着瓦尔基里，肖恩没办法爬起来看个仔细。

    “石像鬼。”瓦尔基里冷不丁来了一句。两人挨得这么近，差不多是鼻尖对鼻尖，他什么表情瓦尔基里都一清二楚。

    没有一缕气息从瓦尔基里微微张开的嘴巴，或是那精细的鼻翼中飘出来，她夸张的重量也导致被压着的肖恩很难喘得上气。这很好，否则在这种脸对脸的负距离接触之下，肖恩会不好意思的。

    等石像鬼飞出去很远，瓦尔基里才从他身上起来。肖恩却没办法立即跟上，仿生人小姐重得堪比十包水泥，他需要时间让血液重新回到四肢。

    等肖恩最终站稳脚跟，却看到飞出很远的石像鬼群里迸发出了连串的火光。肖恩手搭凉棚以遮挡终于落进谷底的阳光，天上没有想象中的防空火力或是战斗机。在太阳的照耀下，这群怪物一个接着一个，凌空炸成了橙黄色的火球。

    目睹大敌白白送命的场面激动人心，然而肖恩已经习惯了表达情绪之前先看周围。瓦尔基里固然缺乏表情可供窥探，不过肖恩能从其他方面推测，比如瓦尔基里连头都没抬，哪怕那半边的天空已经炸得如同礼炮表演。

    身为一个不想被识破的冒名顶替者，绝不能显得少见多怪，于是肖恩硬起头皮发挥了主观能动性，把以前读过的奇幻故事拿出来当常识用。

    连召唤法阵都存在了，我谈谈从《龙与地下城》里学到的“常识”总不会再被人嘲笑是处男。

    “恶，恶魔，没法在阳光下行动。”他是打算用一种“见惯了”的口气说话来着，可最终没能斗过从小形成的根深蒂固的自我规训。甚至于连“恶魔”两个字从嘴里蹦出来的时候，肖恩最先感觉到的是无法抑制的羞耻。

    不止是结巴，他都脸发烫了。在肖恩原本的世界跟漂亮女人讨论此类话题，相当于脱光了衣服耍流氓。

    “是的，但必须阻止那台大气净化机。”瓦尔基里点头认可了他的话，真是难得。如果她能在捧读似的语调中加入一点点真诚就好了，听起来会没那么刺耳，以至于像是阴阳怪气。

    肖恩不敢问这传说中的“大气净化机”在哪儿，想必又是个“人尽皆知”的常识，不过可以猜嘛，因为瓦尔基里都说了要去炸塔。

    尽管他打定主意不懂装懂，但瓦尔基里还在继续往下说。不过仿生人确实跳过了关于去哪儿找净化机，以及什么是大气净化机的问题。机器人略去过程直接说后果，还说得十分严重。

    瓦尔基里声称，假如放任这台能影响大气层的机器不管，全球会逐渐过渡到不见天日的“永夜”状态。

    恐龙灭绝嘛，我懂。肖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等到了那时”瓦尔基里冷不防给声调中注入了沉重的感情，还变了脸色，“六十六扇地狱之门将在各个大陆出现，从里面会走出六百六十六支地狱军团，每个军团将有六……”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听得到自己在说什么嘛？肖恩差点笑出了声，之所以没笑全得感谢瓦尔基里拉长的脸和紧皱的眉头，以及这些天的所见所闻。但他真的憋得难受，因为这里恶魔的行事风格完全契合他看过的幻想故事，离了数字“六”就不会说话了。

    一个难登大雅之堂的三流幻想小说，竟然是你们的金科玉律。

    还是说，我们那边编故事的秃头阿宅说的是亲身经历，因为他们之前来过你们这儿？另一种可能蹦到了脑子里，肖恩再也不想笑了。

    就在瓦尔基里继续讲述恐怖故事的时候，一队由八架战斗机组成的雁型编队出现在了南边的天际线。战斗机的引擎咆哮着，在朝阳俯照下的碧蓝天空中造出了堪比平日惊雷的震动，从肖恩眼中的八个小黑点变成八架掠过头顶的巨物并没花太长时间。

    即使战机早已飞过，肖恩激动的心情仍然难以平复，他看着战机编队远去的方向，两边太阳穴“突突突”地直跳。

    “后面还跟着轰炸机。”瓦尔基里抬手指天，然而头顶上此时已是空无一物，哪来的轰炸机？肖恩仰头仰得后颈发酸。

    一等他快被战斗机震聋的耳膜恢复，云层之中的巨大轰鸣声便再也藏不住了。

    “真壮观，天呐！”肖恩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毕竟人的感情没法一直压抑。他能克制住不跳起来向早就看不见的飞机招手，已经很不错了。

    这是一场大规模战争，而自己正身处其中。肖恩定定地看着天空，就像是为了回应他的期待，起先还算密集的云层被气流冲散。穿行于云端的战争机器显露出了真容，硕大的灰色机身搭配了超长的机翼，机翼下挂载的引擎每边都有三个之多，比他见惯了的民航客机都大。

    像这样的轰炸机，肖恩总共数出了五架，还不算那些飞得更高他看不见的。

    肖恩发完了感慨，一回头又对上了瓦尔基里那张堪比古希腊雕塑的脸。机器人永远不眨的大眼睛因为正对着升起的太阳的缘故，微微反射起了光芒，如同一对褐色的猫眼石。

    “我们走？”肖恩弯腰去捡落地的头盔，只为了不看瓦尔基里。

    他吹掉了目镜上的灰尘，把这沉甸甸的玩意儿挂在了背心上。瓦尔基里一把掀开箱子，里面果然装满了“高威力炸药”。

    有轰炸机了还非要人去扛炸药包？肖恩憋回了牢骚，帮瓦尔基里把炸药往背包里装。

    “谢谢你，肖先生。”瓦尔基里用毫无感情的音调再配上瞪圆的眼睛，对他表达了衷心感谢。

    按理他应该笑的，可对上这张各种意义上都是雕塑的脸真笑不出来。同伴无时无刻不在用行动提醒他，自己只不过是一台披了人皮的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