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天的下午，等翻过了一座海拔将近两百米的“小”山丘后，肖恩终于抵达了他连名字都不敢问的城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下方正在楼宇之间进行的激战。对这一点肖恩早有准备，毕竟枪炮声十里之外都听得见。

    先期抵达的战斗机显然已经把周边的建筑物都犁了一道，视线内就没有一栋楼还剩得下窗户的。几乎变成废墟的街道上有行进中的装甲车和坦克，肖恩眯起睡眠不足而胀痛的眼睛，这才看见了跟在车后面的人群。

    悬浮在车队上的那些圆形“黑盖子”应该是无人机，这也解释了爬山过程中一直在耳朵里响个不停的“嗡嗡”声。

    人，活的！还是军队！肖恩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再次有了上蹿下跳的冲动，连带着一张脸都充了血。

    本以为自己是来跟机器人钻全是死人的废墟，结果却一头进了战场。虽然这么说对瓦尔基里很不公平，但肖恩实在受够了孤身一人的感觉。他两手握住了枪，匆忙检查过弹匣就作势往下跑。

    热血沸腾的他被瓦尔基里拉住了，面对肖恩不解的眼神，机器人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就在两人争执的时候，下面的战斗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

    曾被肖恩认定的“无人”建筑忽然之间恢复了活力，被炸掉了玻璃的窗户后面人头涌动，黑糊糊一大片。

    然而那不是人，因为人不可能从几十米乃至近百米的高度往下跳，并且整齐划一，以至于远远看过去像是下起了黑色的雨。

    等到坦克引擎声大作，原地转圈死命往上抬炮管，等到装甲车和后面的人都在朝天开火，肖恩才连猜带蒙看出了那些东西的真面目。

    数量惊人的虫子一直躲在这些建筑里挨炸，就为了等待军队出现，如今它们总算是等到了。

    无人机是最先投入战斗的，在被友军火力波及的情况下，它们仍然恪尽职守打光了子弹，最后集体殉爆。在这之后，虫群的进攻似乎被打断了，直到新一批的虫子再次跳出窗口，像石头那样往军队头上砸。

    对于此种战术肖恩早已切身体会过，结果也跟他那次大差不差。虫群如同凌空洒下的巨大黑幕，铺天盖地，势不可挡。短短几分钟不到，被罩进了黑幕里还会动的东西，只剩下了钢铁铸造的机器。装甲车与坦克咆哮着在虫群里左突右冲，连续射击的机炮打出了闪亮的火线，把黑色的虫群撕得七零八落，但人影肖恩是一个都看不见了。

    对啊！虫子再厉害，也拿铁王八没办法。肖恩飞快地看了瓦尔基里一眼，发现机器人的注意力根本没在这边。瓦尔基里一直在看蓝得渗人的天空，像是在等什么。

    蓝？连续行军确实能让人变得迟钝，肖恩连颜色的深与浅都分不出来了。纯粹的能量体所散发出的蓝光近似于跳动的火焰，跟死气沉沉的蓝天白云有着本质区别。

    而当这些发光的椭圆球体拖着长尾巴升到半空时，连太阳的光芒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肖恩只来得及眨了一次被晃晕的眼，携带有致命能量的光球便落地了。着陆后的光球彼此相依，互相吞噬，最终膨胀到了能盖住半条街的程度，然后消失在了随爆炸而起的冲天烟柱之中。

    强劲的气浪呼啸而来，肖恩抬手去挡，被一块飞来的碎石打中了肘关节，又疼又麻令肖恩说不出话。等风好容易不再吹了，他放下手，赫然看见脚前躺着一截被熏黑的断臂，原来这才是那块飞来“石头”。

    这很可能是他的下场，如果机器人没拉住他的话。

    “我们走吧。”瓦尔基里带头走下山坡。声音里丝毫听不出方才目睹了军队覆灭的沮丧，不过她一贯如此。

    肖恩一声不吭跟在后面，就在两人往下走的时候，依旧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从天空往地下掉。

    经过了这次大爆炸，枪声少了很多，只剩下了偶尔的零星爆发。威风八面的武装车队不见踪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在山上时看得不够仔细，等下了山走近了，各种各样的细节才逐步展现在他面前。

    建筑勉强保持了结构的完整，但基本都失去了玻璃窗，不少连墙都没了。缺了墙体的高楼像是孩子的玩具屋，走在街上就能看见每个房间的横切面，家具和摆设往往也得以幸存，他甚至看见一张满是灰土的餐桌上摆着同样灰扑扑的菜品。

    盘子，碗和筷子……肖恩摇摇头，一家人大难临头时会有怎样的呼天抢地，他是一点都不愿意去想象。

    “肖恩。”听到瓦尔基里叫在他的“名字”，肖恩马上回过头，回应的速度比听到真名还夸张。不过机器人并不在意，她指着前面，在那里有座塌了一半的公寓楼和大街形成了新的夹角。肖恩会意，轻手轻脚跟她一块靠在墙上，眼睛紧盯路面，并竖起了耳朵。

    慌乱的脚步声，还有尖叫，肖恩奇怪自己为什么没一早听见。没等他做出进一步的反应，声音的主人已经冲进了视线里。

    由一个小女孩带头，后面跟着个军人，两人一前一后。小女孩只顾哭喊着往前跑，军人却要时不时回头朝后开枪。一心几用的军人被满街碎石弄得失去了平衡，栽倒在地。

    瓦尔基里见状立刻冲了出去，就剩下肖恩呆在原地当个贪生怕死的傻子，可即便是机器人全力冲刺也没来得及。

    一只浑身漆黑的巨型螳螂从后方扑倒了挣扎的军人，用前爪将之钉在路上。

    听到惨叫小女孩本能地转过脸，被吓得捂住眼睛尖叫。

    这声喊惹来了新的不速之客，两只螳螂从天而降，围住了吓傻的小女孩。节肢生物的黑色甲壳遮住了她，但没能屏蔽她的呼救。

    “救命啊！”小女孩扯着嗓子哭喊。

    瓦尔基里闻声转向，完全不顾背后还有一只刚刚杀了人的虫子，机器人跑得奋不顾身，没有半点犹豫。

    被洞穿的军人并没有死透，身体还在抽搐，可是杀人的怪物已经等不及了。螳螂带着扭动的受害者从背后猛扑瓦尔基里，高举起了另一只没有负担的镰刀。

    手忙脚乱到了现在，肖恩总算开枪了。他担心误伤，所以决定先打偷袭瓦尔基里的螳螂。

    头三枪全部落空，直到肖恩放下顾忌，狠心扣住扳机不放。他仍然没能打死那只虫子，仅仅打断了它的腿。

    断腿的螳螂并未停止前进，靠两根前肢和剩下的独腿继续爬行，但这次改变了目标。

    肖恩急忙换起了弹匣，空的掉在地上砸出了响，新的却怎么都插不进去。即使被枪口对准，又身中十几枪，虫子依旧锲而不舍地往这边爬，同时还拖着插在镰刀上的死者。

    人的鲜血与虫的脓液相互混合，在地面拉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深色痕迹。

    虫子的脑袋忽然炸开，肖恩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脸。又是瓦尔基里出手，单靠自己那三脚猫的水平他早死了。肖恩低头看了看被穿胸而死的军人，庆幸没步了后尘。

    “谢谢。”肖恩对远处的瓦尔基里挥手。

    机器人搂着小女孩，也对他扬起手。在瓦尔基里脚边，是两具没了脑袋的节肢动物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