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弦月纪
繁体版

第三章 吃东住西

    “没办法!说是开春要继续攻打黑云岭,又新募了不少将士。督税官每季都来几趟,除了银钱、粮食和马匹,现在城里但凡能找到的布匹、柴炭和酒,全都运走了。”炉中的炭已燃尽,白玉莲聊胜于无地用拨火棍拨弄着炭,希望还能有点余温。见柳月娘垂下头,神色黯然,便打起精神来,勉强笑着安慰她道:“总会熬过去的!等打下黑云岭就好了。”

    “那我可不信!几十年了,打完这里打那里,没完没了。别说打下黑云岭,就是把狼族全灭了,皇帝陛下也会有新的战要打……”

    “月娘!别乱说话!”白玉莲慌忙朝四周扫了一眼,见四下除了自己和柳月娘并无别人,才放下心来。

    “没别人,嫂子放心吧!”柳月娘用双手环抱住自己,又凑近了火炉一些,好似这样会暖和一点,“打战也就算了,千万可别再迁都了。每次迁都,凌城都要被刮去几层地皮,少说也得十年才能缓过一口气来。”

    白玉莲见旁边没外人,说话也大胆起来。“应是不会再迁都了!一代君王只迁都一次,陛下十余年前已迁都到云京,现在正年富力强。再说了,再往北就是黑暗森林,再往西就是沉沦沼泽,往哪里迁?”她好像被自己这番话说服了,用手抚着胸口,心神略安定下来。顿了顿就接着说自己的打算,“日子总得过下去!我打算遣散家中所有仆佣,只留管家,还有两个洗衣打扫的老妈子。另外,家中所有人都穿布衣,吃素菜,除客人外不许饮茶,大人在家也不许饮酒。这样一来,以前一个月的开支可够花三个月。”

    “其余倒是没什么,全家吃素可不行!轶儿正在长身体,骨头还没长硬呢,一点不见荤腥怎么成?”柳月娘连忙反对。

    “我不是没想过这个,但也是没法子的事!肉价太贵了!”白玉莲叹气。

    “这样,嫂子,都是一家人,以后都让轶儿到我们家吃饭。反正两个孩子打小天天腻在一起,也方便,家里添副碗筷就成。”

    “那怎么行!你们不比我们容易!再添张吃饭的嘴,负担更重了。你不是不知道正长个儿的小子有多能吃,轶儿一顿饭要吃四五碗,比他爹还能吃!”

    “别忘了沈家和我娘家都是凌城本地人,我们有法子的!”柳月娘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吧!就这么说好了,从明天开始就让轶儿来我家吃饭。”

    “绝不可以!妹妹的一片心意,我和陆哥心领了。但这个事情,我是不会答应的!”白玉莲坚决推辞。两家人关系亲如一家子,沈家的情况她很了解,沈家早就没了取暖的炭,月娘这才每天来陆府做针线活。如果再把陆轶送去她家吃饭,那不啻于雪上加霜。

    “嫂子实在过意不去的话,要不我让孩子们吃过晚饭就来住你家?你知书达理又心细,可以督促孩子们温书,教他们起居礼仪。”

    虽知月娘这样做是想让自己好受一点,林玉莲也确实不忍自己正在长身体的独子几个月不识肉味,于是再三道谢之后答应下来。

    孩子们不过十二岁,正是贪玩好耍的年纪,恨不得一刻钟也不要和玩伴分开,这下不仅读书可以在一起,散学之后吃住也在一起,乐得沈翀和陆轶哇哇叫。

    这天,晚饭仆人端来两份牛排,给两个孩子一人一份,最近已经难得吃一回肉的陆轶,没想到沈家居然有牛排吃,惊喜得拍手喊起来——“哇!牛排!婶娘,你怎么不早点叫我来你家吃饭呀?我馋牛排好久了,我娘都不舍得给我吃。”

    “现如今啊,牛排可不是随便吃得到的。不过婶娘神通广大,有办法!哈哈。千万吃干净,不可浪费哦!”柳月娘笑嘻嘻地说着,往自己碗里夹了一些青菜。

    “娘,陆轶家可好了!我的房间就在陆轶的隔壁,床又软又香。陆伯母每晚都陪我们温书,还给我们讲故事。陆伯父经常很晚回家,如果他回家早,就教我和陆轶射箭或武艺,还给我们讲守城队伍白天发生的事情。”

    柳月娘自知陆家绝对不会亏待沈翀,但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得又喜又愧。喜的是孩子在陆府得到远比在沈家好得多的教育和陪伴,愧的是,自己能给孩子们的实在太少了。

    “翀儿,陆伯父和伯母对你这么好,你住人家要懂得礼数,敬爱伯父伯母,关心轶儿。不然我和你爹可不饶你!”月娘边给陆轶碗中添饭边交代给沈翀。

    “知道啦!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成天唠叨……”沈翀听到母亲后面一句话,忍不住顶嘴道。

    “哎,婶娘,你说我和沈翀算不算‘吃东住西’?刚好沈家在城东,陆家在城西。”

    “什么叫‘吃东住西’?”柳月娘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儿。

    “就是‘吃在东家住在西家’的意思,简称‘吃东住西’。”沈翀抢答道。

    “这又是什么意思?”柳月娘仍不解。

    “婶娘没听过那个笑话吗?我给你讲——”陆轶见她不解,得意起来,不想才起个头就被沈翀打断。

    “我来讲我来讲,我讲得比你好!”沈翀连牛排也顾不上吃了,兴冲冲地抢过话讲起来,“说是有个女子生得美丽,城东的人家和城西的人家都去求亲。城东人家很有钱,但他家的儿子生得丑;城西人家的儿子很俊美,但是家里很穷。媒婆问那女子要嫁城东还是嫁城西,她于是说‘愿吃在东家住在西家’。哈哈哈哈……”沈翀一讲完笑话,自己先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好个‘吃在东家住在西家’!这女子多聪明啊!对不对?哈哈哈。等晚上你爹回来,再讲一遍给他听,他非笑得肚子疼不可!”

    “她才不聪明!程夫子说她想兼得鱼与熊掌,到头来必是一场空,什么也得不着。”陆轶摇头反对。

    “我开玩笑的!轶儿说得对,她不聪明。程夫子说的很有道理——想要同时得到鱼与熊掌的人,到头来两样都得不着。翀儿和轶儿以后凡事要懂取舍,不可贪多。明白吗?”

    “知道了,婶娘/娘!”两个孩子异口同声答道。

    柳月娘看着眼前两张虽完全不肖似,却一样俊美而生气勃勃的脸,不由得心生安慰和骄傲,忍不住笑出声来。

    陆轶有着和父亲陆据德一样的浓眉大眼,一样棱角分明的方脸,一样浓密粗硬,黑如墨汁的头发,连皮肤都是一样的小麦色。鼻唇则似母亲白玉莲的挺拔,轮廓分明。听人说话时一双大眼紧紧盯着对方,浓眉微蹙,双唇紧闭,专注得像被门外声响吸引住视线的小狗。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眼睛也眯成一条缝,让人也忍不住跟着露出笑容。

    沈粼柳月娘夫妇本身长得比较像,常被陌生人误认为是兄妹。于是有人说沈翀长得像他爹,也有人说像他娘。他头发浓密不输陆轶,但颜色并非墨黑,而是和父母一样的深褐色。肤色如玉,剑眉星目,挺鼻薄唇,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一声“美少年!”他不笑时,眉眼之间也仿佛含着一丝笑意。若是笑起来,唇角上扬,反倒似带了一丝质疑和嘲讽。

    “对了!婶娘,假若你是那女子,你选东家还是西家?”陆轶假装好奇,眼底却闪动着小小少年的狡黠。

    “小子,牛排都堵不住你的嘴?敢开起婶娘的玩笑了?”柳月娘放下筷子,作势要伸手越过饭桌敲他一记爆栗。

    陆轶假装害怕地用手抱住头,边哇哇叫边往椅背仰靠下去,“婶娘息怒!您方才教导我们要懂取舍,我就想学一学婶娘如何取舍嘛!”

    “那还用问?我娘肯定选西家啦!”沈翀双手环胸,一副少年老成,成竹在胸的模样。

    “为何?”

    “我娘的老奶妈说当年我娘觉得我爹长得好看,死活要嫁给我爹的。”

    “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

    “沈翀,你吃了豹子胆,竟敢诽谤你娘亲!看我不剥了你的皮!”柳月娘说着抄起手边的鸡毛掸子就朝沈翀打将过去。

    “母亲大人饶命啊!翀儿错了!”沈翀假装害怕得抱头鼠窜,心里清楚她追不上,于是前脚一跨出餐厅,后脚就反水道,“什么诽谤?明明就是铁证如山!不信咱们找老奶妈对质!”说完还故意停住脚步,得意洋洋就等柳月娘追上来。

    陆轶也就着牛排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饭,跟着跑出了餐厅,来到沈翀身旁一把搂住他肩膀,笑嘻嘻地一同等着婶娘追上来。

    “算了!你们出去玩儿吧!我选东家还是西家,小孩子怎么会猜得到呢?”柳月娘突然消了气,垂下手中鸡毛掸子又坐回餐桌前。

    这下换成了沈翀和陆轶面面相觑。“难道你不选西家?你选东家?为什么?”沈翀大惑不解,忍不住又折回餐厅问道。“对呀!婶娘你到底选哪家?”陆轶也跟着进来问道。

    “我选沈家!”说着,柳月娘便以迅雷之势攥着手中的鸡毛掸子打将过去。“哇哇哇!娘/婶娘饶命啊!饶命啊!”两人这次是真的抱头鼠窜了。兄弟俩从此学到了一个疼痛不已的道理——姜还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