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弦月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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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淼儿的争夺

    “陆大人陆夫人,沈夫人!卢英雄为救我巍城人殒命,如今卢夫人又殉情自尽,可怜这尚在襁褓之中的卢氏之女,幼失怙恃!卢英雄为我巍城大恩公,他的遗孤自然当由我巍城抚养长大。老朽恳请将卢氏夫妇带回巍城厚葬,令我巍城百姓世代祭拜,并请带卢淼儿带回巍城,我巍城人必视之为己出,悉心抚育教养,以告慰恩公夫妇在天之灵!”魏守义上前行礼提议道。“对!对!”“老族长说的有理!”巍城民众中一阵附和声。

    “陆某拜谢魏老一片赤诚之心!凌城痛失英烈,天地为之久低昂。卢钧夫妇生于凌城长于凌城,是我凌城儿女,自古忠骨当埋故乡,如何能葬去巍城?至于遗孤淼儿,卢夫人殉情之前已将其托付给沈夫人与拙荆,自然当由我沈、陆两家抚养教育,岂敢劳烦魏老与巍城!”陆据德听他居然提议要带走卢钧夫妇尸首和孤女淼儿,心下不悦,又不好发作,只得温言婉拒。

    魏守义自然知道他不会答应,却不肯就此放弃。“陆大人可是忧心我巍城人无情无义连救命恩公都不能厚葬,连恩公的遗孤都不能厚待?”陆据德惊道:“魏老何出此言?陆某绝无半点不敬之意!”“那陆大人是忧心我巍城贫蔽破败,无力厚葬恩公,富养恩公之女?”魏守义步步紧逼。

    “卢钧夫妇尸骨未寒,魏老这就要强我凌城所难,抢走尸首和遗孤么?”沈粼怒极而笑,握拳走上前来。魏守义冷笑一声,一群巍城青壮年男子立即涌上来站在了他身前。陆据德脸色大变,之前族长会不同意放巍城人入城就是怕引狼入室,看眼前这架势,只怕之前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凌城人本来性子刚硬,军士更尽是勇武有力的年轻人,一见巍城人一入城就咄咄逼人,对城守和沈粼不敬,不由得大怒欲拔刀相向,陆据德忙举手制止。

    不待他开口,柳月娘已经气到脸色铁青,顾不得怀里还抱着婴儿,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站在丈夫沈粼身旁,冲着魏守义铿锵道:“我,柳月娘,沈粼之妻。我娘家柳氏,夫家沈氏,自有家谱就是凌城人。凌城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街上几块石板,河水能养多少人,我柳月娘一清二楚。凌城埋得下自己的英烈,养得起自己的孩子,还救得了邻邦流亡的百姓,可容不得居心叵测的外人来撒野!”这番话字字掷地有声,让凌城军士百姓更群情激奋,巍城那些上前的年强人不由得颇感理亏,犹豫着略有退却。

    “沈夫人难不成是说我们巍城人居心叵测?”魏守义明知故问。

    沈粼想把妻子推到身后,却被她一把推开。“是不是居心叵测,得由魏老您定!昨夜巍城百姓有难,我凌城英雄出城接应,我柳月娘的丈夫沈粼,儿子沈翀,陆城守的独子陆轶都在其中,不知魏老和诸位可见着他们了?”柳月娘抽出抱孩子的一只手来指了指身旁的丈夫,身后的儿子和还被捆着躺在地上的陆轶。巍城人自然都认识这几张面孔,不由得都轻轻点头,头也垂得更低了。

    “我凌城最好的猎人卢钧舍生取义,死于魔族之手,夫人刘兰芝忠贞痴情,就在刚才殉情而去。巍城想要厚葬卢钧夫妇厚待卢淼儿来报答我凌城,心意收到但不能领受。我凌城虽小虽穷,不至于容不下英烈的英灵,养不起英烈的遗孤。如果魏老,各位巍城的乡亲真心想报答我凌城,柳月娘想请求各位现在就返回巍城,回自己家中去。凌城小小山城,实在容不下也养不起更多人了!”柳月娘说完抱着孩子跪了下来,怀里的卢淼儿仿佛与她心有灵犀,“哇”一声大哭起来。

    “月娘你这是干什么?”白玉莲大惊。“月娘起来!卢钧刘兰芝还躺在这里,你倒要跪下求人!岂有此理!”沈粼又惊又怒,抓住她一条手臂想要把她拉起来,却被她拼命挣开了。“弟妹快起来!岂有此理!”陆据德也已满腔怒火。“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沈夫人起来!”“为何求他们!”“鹊巢鸠占!”“恩将仇报!”“快滚回去!”“滚出凌城!”“滚出凌城!”“滚出凌城!”……柳月娘这一跪,卢淼儿这一哭,彻底激起了凌城人的义愤,到处一片“滚出去”的喊声。

    巍城大多数人自觉理亏,又在别人的地盘上,颇有进退失据的手足无措。有些低头盯着自己的脚面,有些环顾左右探寻别人的看法,更多的是看向魏守义,希望他能拿定主意。

    魏守义早听说凌城民风强悍,从昨夜的战斗和此时的阵仗来看,只怕“强悍”一词是太委婉了。撇开卢钧,沈粼和陆据德这样的凌城精英不说,连陆轶,沈翀这样尚未成年的孩子,刘兰芝,柳月娘,白玉莲这样看似柔弱的女人,都有一种为认定的情义和道理舍生取义,为守护凌城拼死一搏的气概。

    若此刻想仗着人多势众硬赖着不走,只怕下一刻就会凌城人就会因义愤而搏命,让刚刚平静下来的凌城血流成河。思忖至此,魏守义上前一步,弯腰行礼后双手扶起柳月娘道,“沈夫人携卢千金折煞老夫也!我等这干巍城废物,此刻还能安然客于凌城,全托凌城诸位英雄舍身相救,凌城百姓古道热肠,容我入城避难。我巍城人纵不才愚钝,岂敢忘恩负义,再给凌城父老添诸多负担?”

    说到这里,他转向陆据德拱手道,“”如今狼魔联军已被诛灭过半,剩下的乌合之众应不敢再回巍城骚扰。我们也应尽快回去,重整旗鼓,重建家园。来去匆匆,不及报答凌城英雄父老的恩德,望陆大人和诸位凌城父老宽宥!若他日凌城有难,请陆大人务必派人传信,我巍城必当倾尽所有,以报今日之恩!”说完他转向凌城百姓三揖顿首。

    巍城人听说要回巍城家中,不由得都振奋雀跃起来。而凌城人本来正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即就拔刀和巍城人厮杀,听魏守义这么一说,不由得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羞惭扭捏,正是典型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吃软不吃硬”。柳月娘和白玉莲没料到魏守义这么轻易就转了话锋,一时没了主意,柳月娘假装盯着怀里的孩子,白玉莲则看向自己的丈夫希望他拿主意。

    “魏老和巍城的各位父老乡亲如此深明大义,知恩图报,真让我陆据德钦敬万分!如今狼魔折损大半,正是重返巍城夺回家园的好时机!事不宜迟,陆某这就送魏老和巍城乡亲们出城!”陆据德最担心的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本以为要有一场恶战才能将“神”送出城去,没想到这么顺利,也就不虚与委蛇,直接送客了。

    “多谢陆大人!临行前老朽有一事相求,不知陆大人可否成全?”

    “魏老请讲!”

    “卢钧夫妇为我巍城而殒命,他们的遗孤淼儿理当由我巍城人养育照顾。然沈、陆两位夫人不舍,便将她留在凌城,托付给两位夫人。我魏守义在此代巍城立誓,卢淼儿为我巍城恩主,日后若有所需,巍城必将为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望陆大人在淼儿知事的年纪,将此话转告于她!”

    “请魏老放心!待淼儿长大成人,陆某必将这份承诺转告她。”

    一行人送巍城几千人浩浩荡荡出凌城,折柳洒酒饯别,折返回凌城厚葬卢钧夫妇于英烈祠,按下不提。

    柳月娘本来对凌城了若指掌,不出一炷香时间就物色到一位满意的奶娘,于是抱着卢淼儿带着奶娘小跑着回家去了。白玉莲看着她抱着孩子,连哄带唱,连走带跑的背影,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酸。拖着脚,沉着脸一言不发回到家中,陆据德刚开口询问,就被一顿呲:“兰芝妹子明明是把淼儿托付给我,却被月娘抢了去!你难道不知道我想要个女儿都想疯了?你就不能帮着说句话,让我把淼儿带回来?”

    “你不是不知道倩儿三岁夭折时,月娘差点没疯掉。如今有淼儿来到她身边,让她得到些安慰,岂不是好事?”

    “你倒可怜她?倩儿好歹也三岁,知道喊‘娘亲娘亲’,咱们的轩儿才十个月就没了……我的心到现在还是碎的!”白玉莲说着哀哀地哭起来。

    “唉,多少年的事了,还提了干什么?”想起几个月就夭折的次子,陆据德也不由得湿了眼眶,心里恼妻子勾起伤心事,也气自己没争着把淼儿带回来,不由得口气僵硬起来“”你想要淼儿怎么不自己和月娘说?我是官家人,怎好管这家中私事?”

    “我说,我怎么说?你要我怎么说?哦!官家人,不管家中私事是吧?那大人住官府去,这家就别回了!”白玉莲气得哭喊起来,快步冲进房间,“咣”一声把门甩上了。

    陆轶看到父母吵架,不敢吱声劝架,只能耷拉着脑袋跟在父亲身后。

    “唉!难怪圣人有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陆据德看着甩上的房门,摇头感叹道。“陆大人!方才说谁难养?”陆氏父子刚转身要离开,就听房门又“哐”一下,父子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就见白玉莲满脸怒容站在门里看着这对父子。

    “哦!刚刚轶儿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孩子不懂事,把圣人的话全当圭臬了。夫人别介意!”陆据德慌忙解释和安慰。

    “爹!你——”陆轶见父亲居然公然甩锅给自己,气得跳脚,却被陆据德威胁的眼神生生堵住了嘴,只得甩手跺脚往门外跑。

    “轶儿这是要去哪里?”陆轶刚跑到门口就见柳月娘怀抱婴儿,又抖又哄着进了大门,身后还跟着沈粼父子。原来沈氏夫妇早就看出白玉莲的心思,柳月娘性子急一时冲动抢着出头抱走了淼儿,但旋即就想到白玉莲那失落不甘的眼神,于是和丈夫简单商议之后就抱了淼儿来到陆府。

    “陆大哥,嫂子,兰芝本来是将淼儿托付与你们,我一时冲动就跳出来把她抱走了。以后淼儿就是我们两家的女儿,我们一起扶养照顾她吧!”柳月娘说着就把怀里的淼儿递给白玉莲。白玉莲看着月娘一双美目里尽是诚恳坦然,不由得又是欣喜又是惭愧,接过孩子的时候忍不住哭出声来。月娘走过去伸手拥抱她,两个女人的心因为怀里的这个女孩,贴得更近了。

    陆轶和沈翀在一旁看得出神,也跟着红了眼睛。他俩万万没想的是,失宠不过一瞬间。有了这个小妹,他俩就不止猫狗嫌弃,父母也开始看着不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