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弦月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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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修渠与修行

    到上山满一年时,他们已经可以很轻松地上完早晚课并完成每日工作。这时慧行大师又首肯两人可以自由出入藏经阁翻阅经书典籍。于是时间又变得紧张起来,两人不得不再次把每天的时间精打细算,把工作的每个步骤甚而每个动作都重新改进了一番,但无论如何改进工作,节省时间,也至多能留出半个时辰去藏经阁读书。至于武艺,那就只能眼巴巴看着师兄弟们每天去学去练了。

    实在想不出办法,两人只好厚着脸皮去和大师商量不上早课,把节省出的两个时辰拿去读书和习武,却被大师一口拒绝,两人只得另想办法。

    有几日阴雨连绵,山路泥泞湿滑,沈翀和陆轶一起下山担水,担一趟水能摔几跤,水没担回来,人淋成落汤鸡又摔个鼻青脸肿。折腾个死去活来,水缸没装满,旁边的莲池水倒是满的溢了出来,哗哗流到地上。

    陆轶见状动了修蓄水池的念头,于是和负责管理寺院的大师父软磨硬泡,得了他的许可,在洗衣的院子里面修一个蓄水池。两人从未修过水池,只能趁吃饭的时候到处打听哪位僧人在出家前做过泥水匠,没想到还真被他们打听到了,寺中有一个法名叫一得的中年僧人出家前曾是位泥水师傅。这位一得师父听说要修蓄水池,十分热忱,马上帮着看地形、探地基、寻材料,又找来另外几个僧友帮忙,沈翀和陆轶这两个牵头者反倒成了闲人,只能在一旁搭把手。不出一个月,一个漂亮的蓄水池就修好了,万事俱备,只待下雨。

    可惜天不遂人愿,水池修好之后许久也不见下雨。沈陆两人每天巴巴盼着下雨,天上飘过一朵大点的云都像见了亲人一样亲切,可老天就是一滴雨都不赏。每天期望失望,再期望再失望,过了一个多月,二人已被折磨得脸上再无一丝笑意。

    只有那一得师父,每天还是乐呵呵地照常打坐念经,吃斋干活,仿佛已把修水池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这天吃午饭时,天色一如往常一样晴朗,沈陆两人没精打采地吃着碗里的斋饭,突然平地一声雷,炸得人耳底生疼。陆轶回过神来就高兴得哇哇叫着冲到院子里面去看,沈翀也胡乱扒干净碗里的饭,抹了把嘴就跟着跑了出去。令两人大失所望,天还是瓦蓝色,云也白薄如柳絮,一点下雨的迹象都没有。

    “该死!什么鬼!到底什么时候才会下雨!”陆轶气得跳脚咒骂道。

    沈翀捡起地上的一截枯枝朝天空掷去,枯枝落地“啪”一声脆响,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让两人更加郁闷沮丧。“两位小施主可是恼老天不下雨?”一得师父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两人身后。“是是是!蓄水池修好快两个月了,一滴雨都没下。平时也没见过哪两个月不下雨的!这老天是存心和我们过不去!”沈翀嚷道。“这老天下雨不下雨,谁说了算?”一得问,依然满脸笑容。陆轶接话答道,“只怕谁说了也不算!俗话说得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管不了。”一得看着天空手里数着念珠,慢悠悠道,“哎!说得对啊!下雨不下雨,谁也管不了。那谁也管不了的事情,恼怒又有什么用呢?既然没什么用处,又何必恼怒?”沈陆两人本来悟性就高,听一得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豁然开朗。

    “一得师父智见!一时气盛让大家见笑了!我们修蓄水池是为了方便洗衣清扫,省时省力。如今蓄水池修好了,却迟迟不见下雨。下雨不下雨我们管不了,依师父之见,有什么是我们管得了的呢?”沈翀问道。

    “引水入山!”

    虽然平日是从山脚担水到寺中,不过山脚的水也是从山上溪涧中流下来的,只不过这溪水未流经松香寺而已。据说百年前松香寺始建之初,也是依山傍水,后来几次地震之后,山势改易,水随山转,便不再流经山寺了。如今想要溪流改道,在如此险峻的松香山,谈何容易!不过沈翀陆轶两人血气方刚,最不缺的正是满腔热血,使不完的力气和不服输的劲儿,一旦动了让溪流改道的念头,就非得做成这事儿不可,也不再去算要多少时间和精力。

    没多久他们的计划就在寺里传扬开来,僧人们陆续加入进来帮忙,这越发鼓舞了俩人的斗志和士气,每天千方百计地想办法腾出时间来做这件事。白天实在没办法有时间,就晚上去干。僧人们被二人的热情感染,渐渐分担了他们日常工作的大部,好让他俩腾出手来去做这件事。

    两个多月后,溪流改道计划初步完成。沈翀写信回凌城详细说了计划,请父亲和陆据德募集银两来购买开山修渠的工具和材料;陆轶则征得慧行大师的首肯后,带着十几个僧人下山去募捐和寻找工匠。不料事情进展不尽如人意,到处碰壁,举步维艰。陆轶终日急火攻心,焦躁愤懑,一个多月后终于在淋了一次雨后病倒,高烧不退。

    一日醒来,浑身大汗,头脑却似不那么沉重了。勉强坐起身来,就见慧行大师就站在床前看着自己,站在一旁的还有小沙弥一能。陆轶连忙起身行礼,脚一落地却因体虚腿软差点没摔倒。大师摆手示意不必拘礼,一能上前搀扶他,却被一把推开——他不习惯自己在人前这么虚弱。

    “把桌上的汤药喝了,随我来!”大师说着转身向门外走去。陆轶连走到桌前把尚有温热的特一碗汤药一饮而尽,跟着走了出去。一出门眼前的景色让他大吃一惊,他这些日高烧昏昏沉沉,分不清是梦是醒,竟不知雷电暴雨已经将整个山寺肆虐摧残过了。

    碎石瓦砾落得遍地都是,地上台阶到处歪倒横亘着折断甚或被连根拔起的树木,僧人们三五成群正忙着清理整饬,不远处没穿僧袍的沈翀正用斧头将一棵折断的碗口粗的柏树砍下来。沈翀见到陆轶一干人,眼睛一亮,扔下斧头跑了过来,向大师行礼过,就哇哇叫着冲上前去拥抱好友。陆轶佯怒拍开他的手,其实新愈见到好友,心里也是激动万分。“沈翀也一起跟着来吧!”慧行大师摇摇头微笑道。

    两人不知大师要带自己去哪里,也不好开口问,只是默然跟在他身后缓步而行。最终大师只是带着他们转了一遍寺院,又回到了两人住的厢房所在的院子。

    慧行大师转身看向二人问道:“寺里各处情景你们方才可看清了?”两人异口同声答道:“看清了!”

    大师于是点点头道:“砖石瓦片皆坚硬之物,粘连在一起,可建成牢固的房屋供人遮风避雨,一旦被风雨吹打散落,就成碎石瓦砾,不再堪用。松柏中挺拔刚劲的,这次风暴中被折断或者拔起的亦不少。莲池中的睡莲浮萍,路旁的文竹月季,都是细小柔弱之物,平日随水飘荡,随风而动,顺季节枯荣,却因其知顺势,风雨不能奈何。你们可见莲花和月季依然开放,竹林也与从前无异?”两人点头称是。

    大师继续道:“因果不虚。万物皆有其时。精进不止也要顺势随缘,因缘具足,时势相合,自然水到渠成。过刚者易折,过于强求则有损因缘。不论在山上苦修求学,还是在山外安身立命,你俩当谨记今日眼前这番情景,老衲此时这番话语。”

    “谢大师指点迷津!弟子谨记!”陆轶道,想起自己之前那种急迫强求,不由羞赧。

    “谢大师!最近修渠引水入山,举步维艰,处处碰壁撞墙。可否请大师明示,是否事不当为,或者终不可为?”沈翀犹豫着说出自己的想法。

    “凡事问人之前当自问,事可愧悔于佛前,可羞惭于父母,可畏惧于鬼神?自然知道当不当为。若当为,则倾其所有,尽心竭力,成败交予佛祖,无有怨怼。”

    这次事件之后,寺里减少了两人的日常劳作,每日只需担水劈柴即可,沈翀放不下自己种了许久的菜园子,就向大师请求还是由他看顾菜园。余下来的时间,除早晚课和藏经阁读书之外,加了武艺训练课,每五天还可以休息一日,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出山寺外游玩消磨。不过两人的时间却更紧张了,但凡能抽出一点点时间,都扑在了修渠上。难得的休息日更是比平日早起,全力处理修渠事务或干脆直接上山去修渠。

    山中不知岁月老。每日从早到晚忙于功课,读书习武,修渠,每一天好像都很漫长,而每一月每一年又似倏忽而过,待到渠终于修成之日,整整两年已过去。

    这日,伴随着山寺中一阵雷鸣般的欢呼,第一道混浊的溪水从最后一道水渠中奔涌而至,跌落入事先修好的水池中,不到一刻钟,水流渐转清澈。小沙弥一能用葫芦瓢接了一瓢喝了一口,高兴地喊起来“水是甜的,和山下挑的一样!”众人又爆发出一阵欢呼。虽然只是干站着什么也不用做,大家还是呆呆地看着水渠中流出的那股泉水,谁也不愿离去,直到一得师父回过神来喊大家去干活,众人才慢慢散去。沈翀和陆轶实在挪不动脚,他们似着了魔一般死死盯着那泉水和水池,一直到水池注满,流到下面的水车上,转动水车推动舂米的杵臼,又继续往下,沿修好的沟渠流经菜园,最终流出山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