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弦月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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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下山

    当天夜里,一能来唤两人去见慧行大师。昏黄的烛灯下,大师盘坐于蒲团之上,一如他们初到那一日所见。两人含笑对视一眼走上前去,心里都在猜大师应是终于要收他俩为徒了。上山三年多,大师言语不多,总在各处多番点拨教导两人,但始终不肯收两人为徒,于是时至今日,他们还没机会和别的僧人一般喊他“师父”。二人为此耿耿于怀,总想着要证明自己,让大师愿意收自己为徒。

    今日水渠修成通水,以后寺里的僧人再也不用每日辛辛苦苦去山下担水,舂米洗衣可由水车完成,浇园就更简单了,只要从流经菜园的渠中舀水就可以。二人为寺里做成了这件重要的事儿,难怪大师终于松口,打算收他俩为徒了!两人心中盘算着,忍不住笑逐颜开,实在无法肃穆起来。

    “坐吧!”大师缓缓道。

    两人步履轻快地上前行过礼,盘坐于蒲团之上,就等大师开口宣布收自己为徒。

    “你俩上山已有三年又三个月,如今修习功课圆满。趁今夜月朗天清,下山回家吧!”大师缓缓道。

    “什么?”陆轶“嗖”一声从蒲团上站起来,“不是!大师!我是说,我们本以为水渠修好了,您该高兴,收我们为徒……怎么却是撵我俩下山呢?”

    沈翀也是一脸难以置信,坐直身子再次行礼问道:“可是我们最近做错了什么?请大师开示,我俩一定改过!”

    “你们没做错什么。相反,你俩夙兴夜寐为寺里修通水渠,引水入寺,让僧众能有更多时间修习经籍,思悟佛理,乃大功德一件。只是你俩与我并无师徒之缘,与松香寺之缘业已尽数。是时候下山,复归万丈红尘了。”

    “这实在……可否请大师开示玄机?”要不是眼前是自己敬重万分的高僧大德,陆轶早就跳起来破口大骂,此时只是强忍着才能彬彬有礼。

    “大师,我和陆轶乃愚钝之人,无法理解大师这番话语。我们既是为寺中修大功德一件,大师不奖也罢,总不能罚吧?罚也可以,何至于要把我们罚走?凌城在三百里之外,我和陆轶在山上之前从未听说过松香寺,一旦听闻就上了山,来到大师面前,这不是缘分是什么?上山三年,得大师和师兄弟们无数恩德助益,我俩除了修渠和干些粗活,未能有任何回报,更没为寺中添半分荣耀。如今学道方入门,怎么能半途而废,下山离去呢?”事关重大,沈翀顾不得许多礼仪,拿出辩经的口才来直言侃侃道。

    “天机不可泄露。你俩尘缘未尽,不可继续留山寺修行;入世之因缘具足,自当顺势而为。并非老衲执意让你们离去,实乃天意不可违也。”慧行大师缓缓而道。沈陆二人明白,事情已无转圜的余地。

    “所谓缘分已尽,尽于何时?我们还有不少事情没做完,再说总得和师兄弟们道别……”沈翀不甘心,再问道。

    “尽于此时此刻。”大师道,脸上难得现出一丝悲哀的神色,“我本应早些时日告诉你们,总是不忍不舍,以致此时这般仓促。”

    第一次见大师流露真情,沈陆二人不由大受震动也大为感动,不由得流下泪来。“陆轶沈翀得大师教导栽培三载,只恨无德无才,无以回报!”陆轶伏拜在地流泪道。沈翀也流泪伏拜。

    “若你们确有心回报我松香寺,老衲倒有一事相求。”

    “大师尽管吩咐!”两人一听大喜过望,异口同声道。

    “来日战火燎尽世间之时,望二位能留一片净土与我松香寺!”

    “来日若有战事,我陆轶与沈翀誓以性命保我松香寺平安!只是我俩卑微之人,恐无力保我寺免于战火纷争,独立于尘寰之上。”自幼见惯了战火毁坏村庄庙堂,陆轶自知可以做到的,不过是拼死保护松香寺,并不是让松香寺傲然独立于尘世战火之外。

    “既有心,就请两位立下誓言:纵战火燎尽世间,松香寺乃独立于三界之外,不为战火纷争所扰。”

    沈陆两人面面相觑,但见大师不愿多言,于是庄重立下誓言——“纵战火燎尽世间,陆轶/沈翀将保松香寺独立于三界之外,不为战火纷争所扰。”

    待两人再拜泣别慧行大师,走出佛殿外,就见寺中僧众悉数静候在殿外,等待与他们道别。两人见状大恸,不由泪流满面,与众人一一道别后,才接过一能递来的包袱,一步三回头走出了松香寺。到晨曦微露时,两人来到了松香寺山脚下,不远处村庄上空正袅袅飘着炊烟。

    他们回到了红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