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旧人往事(二)
“老张,我之前托你找木工做的木牌,做完了吗?”
郭森打开房间的门,兴奋的问道。
张差回应道:“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我正准备给你送过去呢。”
说罢,便从抽屉中拿出了那块雕好的木牌,上面正面刻着郭字,反面刻着兰字,雕刻的十分精美,这木牌看上去也是下足了功夫做的。
“这是送给你军中的那个兄弟用的?”
张差试探性的询问道。
“是,这两天他要过生了,于是我便准备了这个,希望他能喜欢。”
郭森将木牌收到了内衬中,笑着说,
“你看看是多少钱?我把钱付给你。”
“提钱那就生分了,这个木牌也要不了几个钱,就全当是我也为你那兄弟祝寿吧,到时候让他多来照顾照顾我生意就好。”
张差摆了摆手,他是一名商人平常做一些小生意,之前在路上逃荒的时候偶然与郭森结识,后来各奔东西,郭森进了军,而他却做上了商人。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在蓟州相遇,平常一有机会郭森就会找张差来喝酒,张差也是来者不拒。
一来二去,感情更加深厚,变成了兄弟。
“这世道不安宁啊,可你却这么早成了家。”
张差有些担忧的看向郭森。
“朝廷还没有发军饷吗?需不需要我再支援你们家一些?”
“不必了,据说这两天将军有些大动作,估计是要进京讨饷了,想必很快我们的军响就能发下来了吧。”
郭森眼中充满着希望和期待,哪怕此时朝廷已经拖欠了他将近半年的饷钱。
但只要有一些有利的消息,郭森便觉得生活还有希望。
“好,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张差看到郭森一副未来可期的模样,内心也被感染的稍微积极了些。
“来,喝吧。”
“好,喝!”
……
“夫君,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兰芷担忧的责问道,郭森又不知从哪喝的烂醉如泥,居然这个点才回来。
“娘子……”
郭森喝醉酒眼睛迷迷糊糊,看到了自己的娘子,下意识喊道。
“今日我和张兄喝了些酒,让娘子担心了,对了,林儿呢?”
郭森突然想起自己的儿子还在家里饿着肚子,连忙将怀中荷叶包着的烧鸡掏了出来。
“这是张兄给的,快叫他来吃吧。”
“儿子早睡着了,明天早上再给他吃吧,夫君你过来,我给你洗洗,你也早点睡吧。”
兰芷拉着郭森的胳膊进到房内,用毛巾轻轻的擦拭郭森的面庞,一副贤妻良母相。
“夫君,我有件事得告诉你,哥哥今天来找过我了,他说如果这个月月底再不发饷的话,他就要去当逃兵了。”
“逃兵?”
郭森听到这话眼睛突然睁大,酒意也醒了不少,立马端正的坐了起来。
“你是说,兰信他要当逃兵去?”
郭森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
“哥哥他家里一大家子没办法养活,再不发饷他们就要饿死了,所以……”
兰芷的眼神偏开,语言中带着一丝愧疚的说,
“哥哥想用你的军需采购令,再趁你值夜的时候将他放出去。”
“……”
郭森沉默的看着兰芷,心中却掀起了万丈波澜。
“真的一定要当逃兵吗?被抓住的下场基本就是死。”
郭森怀着最后一丝可能性的询问道。
“哥哥告诉我他一定会走,在朝廷不发饷钱的情况下……”
兰芷似乎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有些为难丈夫,眼眶渐渐湿润起来。
郭森哪见得了自己的娘子如此委屈,上前抱住了兰芷,轻轻抚摸着兰芷的黑发。
“我知道了,兰信也是我的兄弟,也是你的哥哥,我不会为难他的,所以不要哭了……”
“夫君……”
兰芷的眼中柔情似水,似乎有什么想说的话却说不出口。
郭森将灯吹灭。
两人一夜无话。
……
郭森放走了兰信之后三天,一日清晨,一道冲天的喊声震醒了在营帐内睡着的郭森。
“杀!”
一队人马突然闯入军营,打了蓟镇军的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朝廷的队伍?为何要打我们自己人?”
郭森刚从营账中走出,便发现了不对劲。
那军队的旗帜上分明大大的写着一个“明”字,这明明是我们自己人,为何要杀我们?
战况空前惨烈,由于打了个措手不及,基本上是一方面的屠杀。
郭森只坚持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被将军要求往后退。
“可恶!”
郭森拼得一身重伤,逃入了森林之中。
“呼呼呼……”
郭森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回家!
那就是死也要回家再死,他不能让娘俩一直苦苦等待他的消息,他要活下去,至少现在要活下去。
也不知是什么毅力支撑着他走了十余里,终于是看到了他记忆中的那个木屋。
“娘子!”
郭森的声音极力沙哑的喊道。
“夫君?!”
正在准备烧火做饭的兰芷,看到满身是血的郭森,顿时吓的脸色苍白,连忙上去搀扶住了即将倒下的郭森。
“夫君,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兰芷皱着眉头焦急地问道。
“不知道哪里来的叛军袭击了我们,我们损失惨重,我也是拼了一身的重伤才出来,我放不下你和林儿……”
“爹爹!”
此时的郭林听到了外面的异响,冲了出来后却看到自己父亲的惨样,不由得大叫出声来。
“林儿……”
郭森伸出手想要抚摸郭林的脸颊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夫君,今日哥哥送来一封信,信上说他被那朝廷派来的太监屈打成招,强行逼供,举报蓟镇军暗中策划谋反,让你一定要多加小心,我正准备今天晚上回来告诉你的,可是……”
兰芷极其自责的说道,如果自己能相信直接送到军营中,是不是夫君就不会受到这么重的伤。
“原来……原来我才是叛军啊……”
郭森有些不争气的落了泪,嘴角却咧出了笑。
“去tmd的朝廷,杀了我们,他们好不发军饷……这事怪不得兰信,是那狗娘养的太监,狗娘养的皇帝的错……但是按照老兰的性格肯定会愧疚一辈子吧……林儿你过来,把我内衬中的那块木牌拿出来……”
郭林听从郭森的话,那块临走时兰信留作纪念的木牌出现在了郭林的手上。
“若是以后有人拿着和这一样的木牌过来道歉或赎罪,你不要怪罪他,都是这狗世道的错,你爹爹这一辈子,就是因为太相信这世道,才成了现在这样子……”
“芷儿,你带着林儿去投奔张差吧,他是我兄弟,我清楚他的人品,一定会收留你们的……我死了,也不要给我立什么碑,浪费钱……用草席裹一下就好了……”
“夫君……”
兰芷此时的眼泪滴落砸到了郭森的脸上,再也忍不住自己悲伤的情绪。
“娘子,别哭啊……”
郭森好努力的想睁眼再看一眼兰芷,看一眼这个陪他吃了半辈子苦的女人,他不想让她再哭了,也好想再看一眼林儿,他想看看林儿长大的样子,只是眼皮没有力气再睁开了,体内的温度也随着血液不断的流失,直到他彻底变成了一副冰冷的尸体。
“爹爹!”
郭林将木牌紧紧的握在手中,趴在了郭森的身上不断的痛哭,大叫。
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懂事的小孩,至少从小到大他不怎么会给家里添麻烦,也没有任性的哭过一次。
但是这次他忍不住了。
娘俩抱在一起,也不知哭了多久,后来是都哭累了还是怎么样,二人都不在言语,默默的将郭森的尸体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