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十五。

    春节将至，里里外外的事儿都多了起来。

    最重要的当然结婚的事，周母再怎么省，仨月也就省不出三斤肉，够做几个菜的？

    他们家在吉春没有亲戚，不用大摆筵席，但相熟的邻居总要请几个的，到时候满桌大白菜、土豆子，面上也不好看呐。

    他自问不是虚荣的人，但这可是要娶亲唉，要娶的可是郑娟欸，怎么也得把场面撑起来……

    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得吃啊！

    这段时间他肚里油水严重不足。

    记忆里今年好像有不凭票本的猪肉，但具体是怎么个事，还得去找蔡晓光打听打听，认识的人里他消息最灵通。

    距离上次看周蓉，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他回来的时候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不知道缓过来没有……

    再次见到蔡晓光，他还是那副自在惬意的模样，好像真的跨过了那条坎儿。

    “这次又要送什么东西？”蔡晓光深知他的秉性，能在家歇着绝不会往自己这儿跑。

    周秉昆说：“今年我爸要回来。”

    蔡晓光自嘲地笑了笑：“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老丈人。”

    “跟我有关系。”周秉昆痛心疾首，“因为这事儿，三个月，我啃了整整三个月大白菜萝、卜片，一点儿荤腥没见……”

    蔡晓光：“你忘性真大，我唯一见你吃饭，就是村儿里的杀猪菜。”

    周秉昆搓着牙，他和周蓉谁学的谁，这么喜欢挑刺儿。

    “直说吧，听说最近有不凭票的肉，你有消息没？”

    “不凭票的拖拉机，要不？”蔡晓光挑眉。

    “来一辆，我回家把前院儿改成菜地！”胡吹大气谁不会，厂里这都是有数的，厂长都不敢这么说。

    “行了，不跟你闹。”蔡晓光瘫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下星期日，城东郊胜利商店，四毛八一斤，但有限制条件啊，得论扇买。”

    周秉昆赞道：“可以啊，和凭票的一样价，一扇也就五十多……”

    蔡晓光反倒惊奇了，上下打量着他：“准备买一扇？你也可以呀，发达了！”

    “我呀，大年初六娶媳妇。”周秉昆握拳，大拇指朝向自己，颇为自豪。

    蔡晓光坐正身子，锤了下他肩膀：“上次那姑娘？够快的，都走秉义前面了。”

    “那你可就错了，他和冬梅姐来信了，春节前就结婚。”

    蔡晓光乐了：“可着就我孤家寡人呗。”

    “你尽快，我就先走了。”周秉昆提出告辞。

    “别急呀，既然是办婚事，瓜子花生要不要？”

    周秉昆竖起了大拇指：“晓光哥，就算成不了姐夫，你也是我晓光哥。”

    今年经济形势好了很多，瓜子花生也可以凭票购买，但毕竟限量，用在结婚上就不太够了。

    “去去去，胡说什么，我还没认输呢。”

    蔡晓光撞南墙的心思一如既往地坚定。

    周秉昆：“对了，还有件事儿帮我留意一下……”

    ……

    ……

    从拖拉机厂出来，周秉昆转头又去了黑市，那十套三转一响还得出手呢。

    没想到，钻进小巷，周秉昆迎面碰上了两个熟人，正是涂志强和水自流。

    “秉昆，你怎么在这儿？”涂志强诧异道。

    周秉昆虽然裹得严实，但瞒不过熟人。

    “这不，马上过年了……”周秉昆耸耸肩。

    骆士宾总是跟他俩形影不离的，这次不在，是分道扬镳了，还是是伤还没好？樵猪他干过，猪仔当下就能跑，但人几天能下地他就不知道了……

    涂志强好心提醒：“在这种地方可得小心些，真有困难可以找我。”

    周秉昆稍作犹豫，掏出来一块儿表：“强子哥，这东西，你能不能销出去？”

    他们同住光字片，而且小学同班、中学同校、工作了还同在一个班组，也算知根知底。涂志强交友广阔，有门路，最重要的是讲义气，周秉昆想试着跟他合作。

    涂志强挑了下眉：“换个地方说话。”

    在涂志强的带领下，他们钻过两条巷子，来到一个无人打理、荒草及膝的小院儿里。

    水自流接过话头：“我和强子也是朋友，有什么尽管对我说。”

    周秉昆摇头：“我只信强子哥。”

    很多时候夫妻还不能同心呢，何况基友……

    “行，那就咱俩谈。”涂志强还是站了出来。

    “我哥你们也知道，他有些同学很有能耐，搞到过一些工业品，现在落难了，想用它们换些钱。他们自己干太扎眼，正好我有事请他们帮忙，顺带把这事儿揽了下来……”

    这番话是周秉昆顶着大脑袋想了好久才想到的，虽然通篇胡扯，但他俩又没法求证，而且秉义认识高干子弟也是事实。

    最重要的是，东西保真就行。

    涂志强问：“都有什么？”

    周秉昆：“三转一响，好几套。”

    涂志强有和水自流交流了视线，见他点头，这才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如果信得过我们，明天下午，还是这个地方。”

    “如果方便的话，帮我找一辆人力三轮车，拉货的那种。”

    “没问题。”

    临走时，涂志强突然想起来什么，喊了一声：“秉昆，厂长今天有事找你。”

    离开小巷，周秉昆带着疑惑朝木材厂赶去。

    厂长批假后，他好几天没去上班，这会儿突然找自己，是转岗的事儿办妥了？

    这个时间段，木材厂的工人都已经下班了，但大门还没关，办公室里，厂长许红兵正坐在那儿喝茶。

    厂长见周秉昆进来，乐呵呵地请他坐下。

    周秉昆有种不好的预感，送礼的时候厂长都没这么亲切……

    “我转岗的事儿，咋样了？”他试探性问道。

    厂长收起笑容，摇摇头：“秉昆呀，你可把我害惨了！”

    “没成？”

    “不好办，这还得怪你自己。”

    “咋回事？”周秉昆真有些摸不着啊头脑。

    “松花江酱油厂的曲书记，你怎么惹到人家了？今天找上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说我带坏了好青年……”

    周秉昆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这曲老太太，真是过分，简直离谱！

    自己救了他老伴儿的腿，她却从酱油厂跑到木材厂来教训自己上司！

    如果照正常发展，要是自己没给厂长送礼的话，估计木材厂的活儿也干到头了……

    周秉昆问：“你就由着她骂？她又管不到你头上。”

    厂长苦笑一声，那可是老党员老同志，别看现在在酱油厂，指不定哪天提干，嗖一下就成了什么长，他敢吱声吗？

    周秉昆叹息：“所以我还得回去扛木头？”

    “那倒不用，你先歇着，办法我来想。”

    厂长终究还是有些硬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