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大雪飘飞的腊月寒冬，周家老房子里却格外热闹，老头老太太们围坐在火炉旁，兴致勃勃的讨论着家长里短，喧闹声将水壶烧开的“吱吱”声都压了下去，声音穿透厚实的门帘，一直传到路旁，路过的行人都要忍不住多瞅几眼。

    柜台后面，周父坐在那里，笑呵呵的看着周母和几个中老年妇女谈论着二三十年前的旧事。

    周家老屋已经大变了样子。

    原来的家具土炕全都被周秉昆拆除了，只留了个空屋子。

    后面又进行了一番改造，将里屋塞满了柜台，变成了一个小商店。原来周秉昆睡的外屋和灶台，则改成了小棋牌室，供这些没事儿做的老头老太太谈天说地。

    嗯，没错，现在周家老屋变成了商店，周父周母白天就在这儿看店，顺带和老邻居们联络感情，晚上再回家去住。

    这个办法可是周秉昆绞尽脑汁才想到的，就是为了让二老过的更惬意些。

    虽然刚提出这个建议时，周志刚气的跳脚就是了……

    这几年，家里的变化可以说日新月异，别的不说，就连光明，也已经大学毕业了。

    光明现在去了吉春特殊教育教育学校，在那里当老师，平时住在学校宿舍。

    对于前者，郑娟很是支持，但对于他搬出去这个决定，郑娟跟光明拗了好久才勉强同意，现在想起来还经常生闷气……

    对光明来说，当老师是他梦寐以求的。

    小时候，他有多渴望光明，长大后，他就有多渴望为他人人指引光明。

    他之所以有这个想法，有一部分是源自自己的经历，儿时就有的迷茫，但更多的，来自于郑老太太的言传身教。

    他们虽然不是血脉至亲，虽然郑老太太在光明少年时就撒手人寰，但她的心意却传承了下来：

    光明，是天赐的。

    所以，他要尽力去做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不负这天赐的光明。

    周秉昆也是相当欣慰，小树苗能为他人遮荫了，不枉费他当初挤火车的辛苦。

    相较下，蔡晓光和周蓉这边就要鸡飞狗跳的多，他俩几乎是常驻京都了，四年一共就回来两次，而且由于孩子还小，他俩不但要请人照顾孩子，自己在家时也少不了被闹腾，生活质量严重下滑。

    对此，周蓉是一点耐心都欠奉，要不是蔡晓光兜着，这家迟早要散。

    至于秉义，就更坎坷了……

    他跟着姚立松跑到深城，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姚立松那位老领导就因为事故没了，上头又换了个人。

    这一下，不只是姚立松处境尴尬，秉义更不好过，人家都有自己的班子，谁肯用他这个外人。

    姚立松好歹有些根基，有办法钻营往别的方向发展，他就真的只能两眼一抹黑了。

    比较幸运的是，时势还算站在他这一边。

    由于老米那边大肆挖墙脚，外派留学生大量滞留国外，人才外流严重，国家只好派遣归属感更强的学者出去学习，秉义凑巧搭上了这趟顺风车，再次出国学习了几年，这才刚回来……

    好吧，虽然漂泊的时间有点儿长，但学到的知识肯定会有用的。

    应该……

    ——对这一结果应负极大责任的周秉昆汗颜道。

    因为秉义的工作变动始料未及，郝冬梅毕业后还是回了吉春。

    没办法，眼看跟不上秉义的天南海北乱飘，她也只能回家守着老母亲。

    因为秉义的一系列调动，夫妻俩许久未曾见面，郝冬梅对秉义很是不满，这种不满虽然没有表露在明面上，却是夫妻俩所共知的事实。

    这些问题都得靠秉义用他那高智商慢慢渗透、一点点说服，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有的忙了。

    除去这些让人头疼的事儿，让秉义最触动的，还是老去的父母。

    可能是秉昆和周蓉他们常年在家的缘故，所以感觉并不明显，但在他这常年在外的人看来，父母二人比起上次见面，要衰老太多了。

    印象里中年父母的形象还未淡去，现实里，他们却已经显出老态。

    秉义越发觉得，自己应该陪在父母身边。

    但是上面对他已经有了安排，他耗用公费外出学习，现在自然要听从安排。

    世事纷扰，秉义多少有些疲惫，值得安慰的是，他还有个无话不谈的老朋友、老战友。

    在得知秉义回来后，姚立松又一次不远万里赶来了。

    这一次，他并没有接下什么任务，只是作为老战友，专程来叙叙旧而已，顺带为秉义的经历说声抱歉，毕竟当初秉义南下的事儿是他极力促成的，结果老领导的横遭不测，让一切都成了泡影。

    二人再次相聚，涌起无限唏嘘，当初兵团种种，仿佛仍在眼前，他们当即决定，叫上冬梅，回当初的下乡时兵团看一看。

    ……

    和周蓉、秉义这些多愁善感的新一代中年人不一样，周志刚他们这批将要步入老年的人，此刻要轻松的多。

    尤其周家儿女们都已各自成家，他已经没什么渴求的了，唯一的心思都在多年来聚少离多的老伴身上。

    所以在日常生活中，他很听儿女的劝，秉昆说不让他管那么多，他就真的撒手不再管家里的事儿了，除了孙子孙女面前还保持着大家长的威严外，平常总是笑呵呵的。

    也正是这闲适的心态，让周志刚起了回家看看的心思，回他那个山东老家。

    当周志刚察觉到到自己的想法时，他相当错愕。

    记忆里的老家，实在是太远了，距离现在足有三十多年，再深刻的记忆，在这时间的鸿沟前，都要被冲涮干净。

    说实话，他现在回去，不一定找得到爹娘的坟头……

    当初他在这边安家后，将父母接过来呆了几年，这事儿秉义可能有印象，秉昆和周蓉肯定不会记得，他俩当时还没到记事的年纪。

    想着想着，脑海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全都翻腾了出来，他更是记起了父母老坟的位置，当初头次见到坟头的记忆也被他一一捡起。

    周志刚跟素华说起了过去，她顿时也来了兴趣，时隔多年，记忆中细节竟然能一一印证，让两人分外欢喜……

    “必须要回去一趟。”周志刚的心思突然迫切起来，“至少得让孩子们看一看，他俩最初生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