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肚子中了一枪，不是腿。”亚瑟顿了顿，“所以，你怎么跑来找我了，就不怕老头子发现？”

    “他带着马修出门了，要去东边料理一些麻烦。”托马斯望着眼前的潺潺流水回应道。

    “东边？你是说亨里斯河谷？妈的，那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他都一把年纪了，到时候再回不来了……”亚瑟摇了摇头，心想柯林特还是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他们要去杀谁？”

    “林奇·康瑟尔，他偷了咱们家的牛。听说他带着他的手下躲进了黑山，他们这次就是去那边看看情况，确认一下位置。”

    “康瑟尔？”亚瑟当然也知道康瑟尔的大名，试问整个南爱达荷谁不知道这个传奇恶棍的名字，“就他们三个人？康瑟尔手下可是有一支军队的！这不就是作死去了？”

    三个人对上一支军队，亚瑟可看不到什么胜算。

    “都说了，只是去侦查而已，确定一下康瑟尔是不是真藏在那儿，”托马斯回答道，“要知道以前这种脏活儿都是你来干，你不在，就都担在了马修的肩上……你离开一年多了，有很多事情都变了，你听说咱们郡换了一个治安官吗？金·约翰逊，从芝加哥来的。”

    “听说了，但是从来没见过他。”亚瑟紧紧抓着钓竿儿答道。

    “老头儿死看不上他，闹了好几次矛盾。这次康瑟尔帮偷走了农场上的一些牛，他什么都没做，不出力、不帮忙，把头往龟壳里一缩装死，可把老头儿气坏了。”托马斯一边说一边笑，“一个不折不扣的空想者，他想让这个地方也变得文明起来。”

    ——纯属做梦。

    ——注定失败。

    ——西部需要的不是文明，想在这里立足，就必须要有强硬的手腕。

    亚瑟心想。

    比起康瑟尔和他的匪帮，亚瑟更在乎别的事情：“——告诉我，汤米，老头儿对马修满意吗？”

    托马斯瞥了亚瑟一眼，虽然亚瑟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托马斯知道他对柯林特把他赶出家门的这件事情耿耿于怀，所以他不能说实话：“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头儿对谁都不满意，你这个问题问了也是白问。”

    “——但至少他没有让马修也滚出这个家吧？”

    “得了吧亚瑟，你应该知道的，”托马斯耸了耸肩，“他气急了的时候想把我们所有人都赶出去，甚至包括克莱尔。但真正走了的只有你，亚瑟——他希望所有人都顺着他来，那我们就顺着他来，只有你一个人以反抗他为乐，所以他把火气全都撒在了你的身上。”

    “我只是不想被他当做工具，汤米，我是他的儿子，你也是，马修也是，为什么我必须要去做那些我根本不想做的事情？杀人，放火，抢劫……你要说这都是为了这个家，可以，为了避免马修和克莱尔卷进这堆破事儿中来，可以——但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他，更不是为了农场。战争把他毁了，汤米，你还记得他跟咱们说的那个故事吗？”

    托马斯点了点头：“当然记得。”

    那是在内战时期，柯林特带领的游骑兵在敌人后方进行“侵扰行动”，所谓的侵扰行动就是对敌人的补给线进行破坏，同时打击敌人送上前线的援军。

    当时军队普遍会使用铁路线运输大量补给，也会依靠铁路运输兵源，所以柯林特的侵扰行动也时常针对邦联军的铁路线进行。

    埋炸药炸火车也好、破坏铁轨也好……

    有一次，柯林特收到了命令，说邦联军的一辆军援列车将会驶入他们的攻击区，列车上有各种子弹、枪械、炸药等货物，绝对不能让这些东西运抵前线。

    为了确保对南方军造成最大的破坏，柯林特打算在铁轨上摧毁列车，这样既可以保证毁掉这一车军援，又可以让这一整条铁路线瘫痪很长时间，因为被毁掉的列车可没那么容易清理干净，而在列车残骸被清理掉之前，这条轨道是完全没办法再次投入使用的……

    为此，柯林特制定了十分周密的计划，并成功截停了那辆火车。

    情报很准确，军援列车上的确有很多武器装备，但是除了这些，还有点儿别的。

    ——整整两车厢的伤员。

    他们刚从另一个前线上下来，好不容易才搭上一班军援列车，可以把他们顺道送去战区的中心医院，但是没想到会被联邦军的游骑兵截停。

    而这帮伤兵中年龄最小者才不过十六岁。

    此时摆在柯林特面前的有两个选择：要么放列车过去，这伙伤兵可以及时得到救治，其中甚至能有一部分人可以重返战场，但是任务就会失败。要么按照既定命令炸毁列车，把这两车厢伤兵也一同炸上天。

    没有第三个选项。

    因为伤兵车厢在最后两节，这意味着就算他们只炸毁中段的车厢，这些伤兵也会被滞留在铁轨上，因为没办法得到及时的救治而死去，深入敌后的他们也没有时间把伤兵转移到前面的车厢去，也没有时间逐一销毁武器装备——更不要提如果把这群伤兵放走，他们会不会回来围剿他们？

    柯林特没有时间犹豫，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被铁道沿线的邦联军巡逻兵发现，所以他立刻做出了选择。

    他带着人冲进了伤兵车厢，在车厢内倾泻起弹雨。

    当然，他们基本没有遇到任何反抗，这可以说是柯林特从军以来打的最简单的一场仗——全歼敌军，而我军未伤分毫。

    在屠杀了所有的伤兵之后，游骑兵们又在车厢内部安装了炸弹，完全毁掉了这列火车……

    战争就是这样残酷，而在直面了这样的残酷之后，没有人还能正常。

    柯林特幸运的地方在于，他在参加了一场无比血腥的战争之后活着回来了，他不幸的地方在于，活着回来的他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个他了。

    他性情大变，暴力、偏执，不信任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孩子，他也完全没有办法交心……

    “他只想让我们听他的命令，汤米，他虽然知道战争结束了，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战争还在继续，而听他指挥的士兵不再是那些联邦军的游骑兵了，而是我们。”亚瑟顿了顿，“但我不是什么士兵。”

    托马斯点了点头，没说话。

    实际上，他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

    因为亚瑟说的这些他都明白，为什么他的妻子凯特会带着他的儿子肖恩和女儿玛利亚离开农场前往东部？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害怕柯林特，害怕他的行事方式，害怕这些暴力终究会吞噬这个家族，伤害到她的两个孩子。

    托马斯也希望柯林特能有所改观，他也会尽力劝阻柯林特，请他不要使用暴力。

    ——时代已经变了。

    可现实是柯林特的意识，或者说灵魂还停留在战争期间，没有人能够改变。

    所以多说无益。

    “说了半天父亲，差点忘了正事儿……”托马斯开始岔开话题，“刚才有两个禁酒探员找上门了，他们想要见你。”

    “禁酒探员？”亚瑟立刻不淡定了，“他们长什么样子？”

    “一个五十多岁，小眼睛，大鼻子，胡子花白，体型挺壮；另一个是个年轻人，撑死三十岁，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托马斯简单形容了一下那两名探员的相貌特征，“怎么，你见过？”

    “——妈的，就是昨天晚上拦住我们的那个探员。”亚瑟没心情钓鱼了，站起来收线，“真是奇了他妈的怪了！这帮二货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

    “亚瑟，你是不是昨天晚上被他们看见脸了？”

    “不可能。”亚瑟折起钓竿，连连摇头，“我当时戴着面巾呢！——他还说什么了？”

    “他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名字，除了你，还有约翰·戴维斯以及琼斯·米勒。没错，他也查清楚了你的那两个同伙的身份，并通过他们将贩卖私酒的事情和我们农场联系起来了，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显然他很有两把刷子。”托马斯顿了顿，“这是个硬角色，我们得小心对待。”

    “见鬼！”亚瑟一脚把身边的小石子儿踢进溪水，“所以你现在要带我去见他？”

    “不，他走了。”

    “走了？你不是说他们想见我吗？”

    “一开始是说要见你，但我把他们打发走了。或许他认为见你的意义已经不大了。”托马斯回答道，“不过那个格雷探员说他要在这附近逗留一阵，希望不是冲你来的。总之，我就是想告诉你最近要小心行事，至于那些被你丢在大山谷里的酿酒设备，暂时就先在那儿放着吧，别想着取回来了。”

    “汤米！你知道制备那套设备花了我多少钱吗？我可不想让它们一直在森林里待着。”亚瑟顿了顿，又开口道，“如果被其他私酒贩子看到了，他们很有可能会毁了我的蒸馏器，或者干脆把我的蒸馏器偷走，我可承受不了这种损失！”

    “你没得选，亚瑟。”托马斯的语气十分严肃，“别把麻烦带进家，禁酒探员是在怀疑我们农场在做私酒生意，这不仅仅涉及你一个人——就算你不在乎老头子，你也得考虑一下克莱尔和玛利亚吧？”

    托马斯的话让亚瑟心灰意冷，因为他说的很对，禁酒探员不只是冲着亚瑟来的，更是冲着他们一家来的，在他们眼里，肯定是德莱尼家族在暗中从事私酒生意，克莱尔和玛利亚与此事毫无关系，不应该被牵连进来。

    “——这帮禁酒探员真是闲得蛋疼！”亚瑟一边骂，一边拿着钓竿向狩猎小屋的方向走去。

    “你干什么去？”

    “不想钓了，回去喝酒。”亚瑟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要喝的话也一起来，我们可以聊聊我不在的这一年里家里都发生了点儿什么……”

    托马斯看了一眼被亚瑟丢在溪水边上的空桶，叹了口气。

    XXX

    另一边，马修一行人成功绕过墓碑镇北方的亨里斯湖进入了山区……

    当蔚蓝的湖泊被抛在身后，黑山也就近在眼前了。

    越过黑山，再往北就不再是爱达荷州的土地了，而是蒙大拿。

    换言之，黑山其实就是蒙大拿州和爱达荷州的州界。

    虽然黑山已经近在眼前，但马修他们不会傻到直接骑着马上山，因为如果康瑟尔帮真的把藏身处设在了黑山上，那山上肯定会有不少匪帮的观察哨。

    马修他们此行只是为了侦查，不是来打仗的，他们的任务是在确保不被匪帮发现的情况下摸清康瑟尔帮藏身处的布局、确定林奇·康瑟尔是不是也在这里——如果可能的话，再搞清楚他们的火力点，为之后可能的冲突做好准备。

    如果被匪帮的观察哨发现，那就会打草惊蛇，康瑟尔也许会带着他的人翻越山峰，逃出爱达荷——或者更糟，他们三人会在一群匪帮成员的包夹下命丧荒野。

    “——马修，你看见山腰上的炊烟了没？”柯林特一边拿着双筒望远镜观察一边指着从黑山山腰处升起的一缕炊烟道，“我想我们已经找到康瑟尔帮的藏身处了。”

    马修也端着望远镜往柯林特手指的那个方向看，但是距离间隔太远，把望远镜的倍数调到最大也只能看到烟，看不到人，也看不到营地的整体布局：“离得太远了，还没办法确定是不是康瑟尔帮的藏身处，说不准只是野营的猎人呢。”

    “不会有猎人蠢到来这个地方打猎，马修，这附近太危险了，”佩里将望远镜收进马鞍袋里，“不过也说不准是哪里的逃犯，准备翻过这座山逃去蒙大拿——我们没办法登上黑山一探究竟，最好找个制高点，能俯瞰黑山山腰的制高点。”

    马修开始通过望远镜寻找可能的观察点，很快，他就有所发现：“黑山的西边，还有一座山峰，我们可以登上那座山，看上去那座山能将黑山的山脊一览无余，是个很好的观察点。”

    说完，他放下望远镜，向老柯林特投去询问的视线。

    老柯林特没有回应，自己用望远镜望了半天，这才点了点头：“选的不错，是个好地方，我们走吧。”

    得到柯林特的认可后，马修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