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一行人花了一些时间才登上黑山西面的山峰，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观察点。

    三个人趴在悬崖边上，手持双筒望远镜监视着黑山上炊烟升起的地方。

    ——那里便是康瑟尔帮的藏身处。

    林奇·康瑟尔将匪帮的营地设在了黑山的半山腰处，背靠山洞，山洞外面是一个面积很大的平台，而且只有一条缓坡通向那个平台，的确是一个设置营地的好地方。

    除此之外，平台后面的山洞并不是天然的山洞，是前些年一个财大气粗的商人在这里开矿留下的“遗物”，所以可想而知山洞里面肯定有着错综复杂的坑道，非常利于防守。

    佩里移动望远镜，将视线落在通往平台的缓坡上，只见缓坡之上到处都堆放着沙袋、木箱子一类的障碍物，就仿佛是一个坚固的防御阵地：“该死，他们甚至在山坡上设置了路障——难道他们知道我们会来攻击他们？”

    “康瑟尔很聪明。”柯林特说道，“他肯定知道我会来追杀他……不过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会逃出爱达荷，但是他没有，反而留了下来，不得不承认，这个老混蛋的确有种。”

    “他们人很多，光是平台上的帐篷区就能见到七八个背着步枪的人，然后篝火旁边还围着四个人在烤东西……”马修一边移动望远镜一边数着匪帮成员的人数，“山坡上有四个人在站岗，山坡底下的拴马桩旁边有两个人照看马匹……”

    “我还看到了一队人马，骑着马从北边接近——根据马背上的野鹿尸体来判断，他们应该是去后山打猎了，四人一组的狩猎小队……也不知道还有多少类似规模的小队在这附近徘徊。”佩里说道。

    “这还只是我们能看到的，鬼知道那山洞里面还藏着多少人！”目睹了这一切的马修多少有些泄气，“所以传言是真的，林奇·康瑟尔手下有一支军队。”

    这意味着就算林奇·康瑟尔和他的手下们一样藏身于此，他们也很难对他做点儿什么。

    总不能带着人冒着枪林弹雨冲上山坡吧！那得有多少人会死在山坡上？

    同样通过望远镜目睹了这一切的老柯林特自然也明白，带着人强行攻击营地是最差的方案，这场冲突很有可能会酿成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

    可如果林奇·康瑟尔一直躲在山洞里面不出来，那他就必须想办法攻克这个据点……

    这一切都让柯林特回想到了战场……

    “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柯林特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方案。

    这句话意味着柯林特一定要打这场仗，无论康瑟尔的匪帮有多少成员，他都要一举击破他们，活捉康瑟尔，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绞刑。

    马修在听到这个噩耗之后轻吁了一口气。

    ——要知道他在不久之前才刚刚经历过一场枪战，三个人以寡敌众成功，而且毫发未伤。

    但幸运女神可不总是会站在他们这一边。

    如果要强行进攻康瑟尔帮的营地，那势必会是一场血战，所有人都凶多吉少。

    马修认为这是一个糟糕的主意，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首先，我们需要搞清楚山洞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出口。如果没有就简单了，康瑟尔帮的营地虽然在半山腰上，但是山上可没有溪水，他们需要下山取水。到时候我们可以把山坡围住，严阵以待，等着他们自己冲下来送死。”柯林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平台上的动静，他是在找林奇·康瑟尔，只有确定他在营地里，才有必要实施上述计划。

    佩里一向是支持柯林特的，就算柯林特要求他自杀，他也会欣然接受，于是他开口道：“听上去是一个不错的办法，但是人从哪儿找？只靠农场上的牛仔们恐怕不够，更不要提在我们离开之后，农场上必须留人以防万一……公开招募枪手吗？那样恐怕会打草惊蛇。”

    佩里说的有些道理，如果要在大清泉镇上公开招募枪手，林奇·康瑟尔肯定也能收到消息，到时候他再带着自己的儿子提前跑路了，那这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我会和别家农场打声招呼，让他们也参与行动，我们可以组建一支治安小队——”柯林特的大脑飞速运转，“然后再招募一两个好手，授予他们畜牧警察的身份，让他们一起参与行动……除此之外，我会让托马斯去和法警交涉，让他们也参与行动，康瑟尔也是受到联邦通缉的重犯，他们应该会很乐意伸出援手的……”

    “但如果让法警出面的话，他们可能会想给林奇·康瑟尔一个‘公平的裁决’，我们还得把人送到镇上去。”佩里提出自己的疑虑。

    “我会让托马斯以‘畜牧委员会’的名义临时雇佣他们，这样一来，他们听的是委员会的命令，而不是联邦政府，而委员会的命令是只要活捉了康瑟尔，就近找一棵树把他吊死。”目露凶光的柯林特顿了顿，“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我们的治安官了……”

    “如果能凑够二十个小伙子，我想我们就没必要去找治安官了。”佩里说道，“介于约翰逊认为我们农场主比偷牛贼更加危险，我不觉得他会向我们伸出援手……呵，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本末倒置的蠢货。”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也许生活在东部城市的人都被工厂排放废气熏傻了。”柯林特笑着说，“无论如何，他就是个软蛋，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受不了这个地方自己辞职走人了。然后我们得想办法让下一任治安官站在我们这边……”

    要知道弗里蒙特郡的前几任治安官都是唯德莱尼家族马首是瞻的，再加上柯林特本身还有着畜牧委员会委员的身份，所以可以说，德莱尼家强大的政治力量和影响力是他们在南爱达荷立足的基石，柯林特当然不希望一个从东部来的理想主义者毁掉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就在柯林特和佩里在盘算着如何凑够一支“军队”来和康瑟尔的匪帮抗衡时，马修那边有了发现：他看到有个头顶黑帽的男人从山洞里走了出来。

    “嘿，我想我看到林奇·康瑟尔了。”

    老柯林特闻言立刻抓起望远镜往山洞方向张望，也捕捉到了那个戴着黑色牛仔帽的牛仔，恨得咬牙切齿：“没错，就是他，这个挨千刀的老混蛋敢偷我家的牛，我要亲手把他吊死！”

    接着，马修看到在林奇走出山洞之后，立刻有一个年轻人迎了上去：“——他身边的那个年轻人是谁？”

    “他背对着我们，看不到他的脸……”佩里说道，“不过我猜他应该是康瑟尔的儿子。”

    佩里的话音刚落，林奇便搭住了那个年轻人的肩膀，见他的身体扭向正面。

    他开始和林奇一起向远方眺望。

    “——没错，就是那个狗杂种的儿子。”柯林特在看到年轻人的脸后立刻开口道，“真是不明白这个狗杂种为什么会有一个儿子。”

    “等我们抓住了他们，要怎么处置他的儿子？”马修询问柯林特道。

    “全都绞死。”

    “全都绞死吗？我觉得法警不会同意我们的做法，他们也许会允许我们在现场找棵树绞死康瑟尔，但如果活捉了其他人，他们也许会要求我们把人移交给治安官，让治安官来判罚——而约翰逊是个十足的傻叉，搞不好只会判他们监禁，甚至有可能在收到罚金之后把一些人给放了。”

    柯林特瞪了身边的马修一眼，面露不满：“我教过你多少遍了，马修，斩草要除根，我们杀了他的爹，如果把他放跑了，他有朝一日会回来找我们报仇的，到时候他可以伤害我们家族中的任何人——你希望克莱尔和玛利亚遇到危险吗？”

    “我知道。”马修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当然不希望有仇家跑来找我们寻仇。”

    “马修，就算康瑟尔的儿子只有十岁，就算他只是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小孩儿，也不要因为可怜他就把他放过，这样只会害了你自己，害了我们家族——更何况，这里是西部，根本没有人在乎一个孩子的死活，你放过他，只是毫无意义的自我感动罢了……”

    听到了柯林特的这番话后，马修愣了好一会儿，一股恶寒传遍全身。

    以前亚瑟经常把“战争会毁掉一个人”挂在嘴边。

    而柯林特总是会身体力行的让马修深刻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马修，你听到没有？”

    “是的，我听到了。”马修连连点头，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趴在柯林特身边的佩里，即便是对老柯林特绝对忠诚的佩里，也因为柯林特刚才的那番话对着马修面露难色。

    “听到了就给我印在脑子里。”柯林特一边端着望远镜监视着林奇的一举一动，一边教育马修道，“善意在西部一文不值，一个家族想要长久的生存，就必须有人能够做恶，汤米做不了恶，亚瑟不理解恶的价值，就只剩下你了——”

    柯林特放下望远镜，神情严肃地看着马修道：“别让你的良心骗了你，马修，我们原本就生活在地狱里，不管做多少好事都去不了天堂。”

    XXX

    林奇·康瑟尔对自己营地的选址十分满意，这是一块儿易守难攻的宝地，只要在此基础上稍加修正，加以巩固，就可以变成一座坚固的要塞。

    ——德莱尼家族的人不是想要杀他吗！那就让他们放马过来吧！

    就在此地大战一场，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没错，林奇根本不怕死，数次在绞刑架上逃脱的经历让他觉得自己每活一天都是赚的。

    要知道他的生命本应该在一根结实的绳结上结束。

    但那根绳结到现在都还没有取走他的性命。

    这让他有了一种“上帝垂青于他”的错觉。

    ——无论他如何冒险，无论他如何作死，他就是死不了。

    而当他屡次品尝过死里逃生带来的快感后，寻常的刺激对他来说就算不得什么了。

    那么，一个自认为自己早就该死，自认为受到上帝垂青且对寻常刺激麻木的牛仔会怎么做呢？

    没错，那就是继续在作死的道路上狂奔。

    比起死亡本身，林奇更害怕自己会“平淡无奇的死掉”——走在路上被一头野牛撞死，或者是被受惊的马匹甩下马来摔死。

    不不不，这可不是他所期待的死亡。

    牛仔就应该有牛仔的死法——在一场硝烟弥漫的枪战中壮烈牺牲，这才是牛仔的归宿！

    为什么他会胆大妄为到敢偷走德莱尼皇冠农场上的牛呢？

    卖掉牛群赚钱过冬当然是其中的一部分原因。

    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在此之前，没有人敢招惹德莱尼家族。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如果惹到了柯林特·德莱尼，他会用尽一切办法来报复你。

    但林奇并不害怕柯林特的报复，他更害怕柯林特不来报复他——换句话说，他很期待德莱尼家族的人为了牛群的事情来找他复仇。

    林奇知道，和西部活传奇柯林特·德莱尼直接交手将会是他十几年亡命生涯的最高光，无论最后谁输谁赢，他都不亏。

    所以，他每天都期待着柯林特能带着人来找他，在他布置好的舞台上展开一场大战——不仅仅是他，这也将会是无数牛仔们的绝唱。

    还有比这更美好、更浪漫的事情吗？

    没了。

    在亲眼目睹了近些年西部的变化后，林奇敏锐地感知到了牛仔们的时代就要落下帷幕了，像他这样的亡命之徒也好，柯林特这样的西部传奇也好，还有那些失去了工作的普通牛仔也好，他们的最终归宿才不是东海岸的大城市，才不是那些冒着滚滚黑烟的工厂，牛仔的落幕不应该这样无趣，反而应该是盛大的、光辉的、让人难忘的。

    于是，他招募了很多很多从南方来的亡命之徒、很多很多因为农场破产而失业的牧人、很多很多赌狗、很多很多瘾君子、很多很多没办法按照过去的活法维系生活的穷人……

    形形色色的失败者们聚集在了一起，组成了康瑟尔帮，向着唯一的最终目标迈进——毁灭。

    林奇知道，在东部的文明入侵西部之后，所有匪帮终会有走向末路的那一天，也包括他的康瑟尔帮。

    比起默默的解散，成员各奔东西，他更希望自己组建的帮派能够迎来盛大的毁灭，从而在西部的历史上留下一道永远不会被磨灭的印记。

    ——一场战争。

    想到这里，林奇·康瑟尔戴上牛仔帽，走出了山洞，仰望起清澈蔚蓝的天空。

    “——今天可真他妈是个好天气啊！”

    他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