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特一行人在黑山的侦查行动进行的十分顺利，这使得他们得以在晚餐之前赶回了家。

    马修身披夜幕，骑着“萝卜”来到门廊前，因为他见到大哥托马斯·德莱尼正坐在门廊前的椅子上吞云吐雾，大腿上还横着一把步枪。

    “——还没开饭吧？”马修自然而然地把手搭在马鞍的桩头上，向自己的好大哥搭话道。

    “还没。”托马斯回答，“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进展喜人。”马修笑着说，“我们找到了康瑟尔帮的藏身处，也确定了林奇·康瑟尔呆在那儿。唯一有些糟糕的地方是那个老混蛋好像把自己的藏身处改造成了一座堡垒，你能想象吗？”

    “堡垒？”托马斯面露疑惑，“什么样的堡垒？”

    “堡垒还能是什么样的，就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呗，里三层外三层的。他们把营地安置在了半山腰上，那里有一个非常大的平台，上面扎了不少帐篷，平台的背后还有一个矿洞，你还记得前些年那个在黑山开矿的商人吗，就是那人留下来的。只有一条缓坡通往平台，坡道上被他摆满了各种掩体，马肯定冲不上去，一旦发生冲突，只能一点一点地向上推进……”

    马修将他所看到的一切向托马斯简单地做了一个总结。

    听完马修的话，托马斯眉头紧皱：“听上去不太妙。”

    “还有更不妙的事情呢。传言是对的，林奇·康瑟尔手下真有一支军队，光我们看到的就有二十多个匪帮成员，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藏在山洞里——我猜这些匪帮成员都是个顶个的亡命之徒，所以他们肯定都会用枪，这对我们来说不利。”马修顿了顿，补充上了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康瑟尔知道我们会来找他，所以他已经准备好在自己的藏身处和我们大战一场了。”

    马修完全能够想象到，如果两方人马发生了直接冲突，那场面将会有多么混乱、多么劲爆——无数颗子弹在战场中间穿梭，藏在掩体后面的枪口不停地喷出火花和灰色烟雾，四周围的空气都被刺鼻的硝烟味儿所污染……

    光是想想就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托马斯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那老头子怎么说？”

    “他让我们募集人手……”

    马修话音未落，托马斯就无奈地摇摇头：“天哪……”

    “所以这意味着我们得给他招募一支军队，好让他和林奇·康瑟尔的匪帮抗衡。”马修笑着说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才好呢？很奇妙，我多少有点激动。”

    “激动！？”托马斯拽着步枪站起身，“这可不是什么游戏，马修！告诉我你已经劝过他了。”

    “没有，我为什么要劝他？”

    “呵，你说为什么？这可不是什么闹着玩儿的事情，你也说了，林奇·康瑟尔把自己的藏身处搞得很坚固，他就是在等我们去找他算账，更不要提他手下少说也得有三十来号人，这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这就是战争！你明白吗？战争！战争就意味着有很多人会死，也许就是你！”托马斯显得十分激动，“——不行，我们这次绝对不能顺着老头子的意思来，绝对不能。”

    马修咧嘴笑了，因为任谁都知道这个家就没有人能说动老柯林特回心转意，尤其是当他已经下定决心，那就意味着这个决定不可动摇，谁说也没用。

    “——马修，你还骑着马干什么呢？”已经将马停在马隔间里的柯林特从马厩里走出来，“快到饭点儿了，别耽误时间。”

    马修抿了抿嘴唇，看了托马斯一眼：“祝你好运，大哥。”

    马修骑马离开后，柯林特远远地走了过来，登上门廊的台阶，托马斯立刻迎上去：“爸，我想和你聊聊。”

    老柯林特神情严肃地和托马斯擦肩而过：“现在不行。”

    “爸。”

    “该死的，我说了现在不行！”老柯林特回头冲着托马斯吼了一嗓子，后者只好乖乖闭嘴。

    柯林特打开别墅门走了进去，而托马斯则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克莱尔和玛利亚此时正在准备晚餐，见到面色严峻的柯林特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全都被吓得愣在了原地——不过，柯林特不是来找她们麻烦的，他是来找酒的。

    只见他打开橱柜，取出一瓶威士忌，往酒杯里倒了小半杯酒液，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了小半杯，再度一口气喝光。

    两杯威士忌下肚后，柯林特才抬起眼皮，看了提着步枪杵在厨房门口的托马斯一眼：“你想说什么？”

    见到柯林特如此气愤的样子，托马斯把自己想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他知道现在绝对不是劝说柯林特的最好时机：“——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为什么这么生气？”老柯林特没有回答托马斯，反而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现在还没资格问我这个问题。”

    托马斯知道柯林特现在气不顺，很有可能马上就会发作，于是看了一眼站在柯林特身后呆若木鸡的玛利亚：“克莱尔，你先带着玛利亚出去。”

    “不用，你们继续做饭吧。”老柯林特一口气喝完第三杯酒，盖上威士忌的瓶盖，把酒瓶放回了原位，然后转身走出了厨房，“——有什么事儿我们餐桌上再谈。”

    柯林特和托马斯两人离开厨房后，玛利亚叹了口气：“……这顿饭又吃不好了。”

    XXX

    晚餐上桌后，“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按照固定的座位围坐在餐桌旁，按照惯例开始祈祷。

    摆在餐桌上的晚餐不能说“很丰盛”，但至少对于那些生活在西部的人们来说已经算是顶配了：其中包括用鸡内脏配鸡蛋清炖出来的汤、菲力牛排搭配酱汁、猪里脊制作的冷盘和新鲜的卷心菜沙拉。

    多亏了心灵手巧的克莱尔和玛利亚，这些菜肴的卖相着实不错，大清泉镇的“三叉河酒馆”里做出来的餐点也不过如此。

    ——至于味道，尝过的人都知道有多好。

    克莱尔很会做饭，而玛利亚也是一名合格的助手，她们强强联手，让德莱尼家每天的晚餐都有盼头，这也是马修每顿饭都希望在家里吃的原因，毕竟他们自己在野外烤出来的肉和晚餐桌上的美食相比实在是难以下咽……

    不过纵使面前摆着美食，纵使席间已经有几个人的肚子饿的咕咕叫，他们也没有人动刀叉，因为老柯林特看上去有话要说：他先是抓住了刀叉，作势要去切割盘中的牛排，只是刀刃刚刚碰到牛排的表面，他就又改主意了，把刀叉往盘边一搭，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孩子们。

    “——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老柯林特一开口，大家都乖乖地放下手中的刀叉，向他投去“热烈”的视线。

    “假如我死了，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这个家族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个农场会变成什么样子？”老柯林特一边说，一边用食指戳着餐桌桌面，“我原以为我能很轻易地想象到未来，但我错了，我想象不到，或者说我不敢去想。”

    马修瞥了餐桌对面的托马斯一眼，然后默默地低下了头——他已经在外面转了一天，经历了一场枪战，中午还没吃饭，早就饿得不行了。现如今可口的晚餐就摆在面前，却没办法动刀叉，这可是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

    “你们知道外面现在有多少人正在盯着我们吗？数都数不清。那些开矿的商人觊觎我们脚下的金子和宝石，和我们一样的农场主觊觎着我们屋外的广阔草场，还有人想要从我们手里夺走那些森林，像金·约翰逊那样的混蛋觊觎着我们在弗里蒙特郡的影响力，就更不要提像林奇·康瑟尔这样该死的贼了……

    妈的，也许在那些草场之下还存在石油，如果被那些南方的石油佬知道了，他们会蜂拥而至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们的家族正在经历一场战争，而我的孩子们，没有一个人能帮我打赢这场仗。”

    “又来了……”马修抬起眼皮，和身旁的克莱尔说起悄悄话。

    他以为柯林特耳背听不见，可实际上他听的一清二楚：“——你在那儿嘟囔什么呢马修？”

    被抓了个正着的马修五官都拧在了一起，一边赔笑一边回应道：“额……我是说，克莱尔和玛利亚好不容易做出来这顿饭，咱就别等凉了，您有什么话要不吃完饭再说？”

    “吃完饭你们都还有自己的事儿要办，不，就得现在说清楚。”一如既往，柯林特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马修点了点头，又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尽力了。

    “你们或许还没意识到我们面临多大的危机，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能感觉到，而你们，你们让我放心不下——托马斯，我的几个孩子里就数你年龄最大，你的弟弟妹妹们都还没结婚，你的孩子都快成年了，如果我死了，你就是要带领这个家族继续前进的族长。”

    托马斯点了点头：“我知道，父亲。”

    “不，你不知道，你也做不到！”柯林特的语气满是失望，“你太软弱了托马斯，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幅样子，也不知道你的妻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一个小小的治安官就能让你瞻前顾后，当你日后面对格雷森家族的时候，当你面对麦考伊这种人的时候，小小的退步就会让他们得寸进尺，他们会逐步蚕食掉这个家的一切，你明不明白？”

    被柯林特训斥的托马斯脸臭的要死，像极了一条死鱼。

    坐在对面的马修甚至能隐约闻到臭味儿。

    不过见到比自己大一轮儿的哥哥被骂的体无完肤，马修差点儿没绷住笑出声儿来。

    结果他强忍笑容的样子不幸被柯林特捕捉到了：“——你笑什么笑？你有什么脸笑？一天到晚没个正形，你做什么事情认真过？真以为家里的其他人能解决所有问题，你什么都不用干是吗？跟头倔牛一样，抽一鞭动一下。

    你不知道你妈妈跟我说过多少次，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你能不能把你的聪明劲儿用在正道上？刚见着一个女孩儿就喜欢上了，你问过我的意见吗？你又想重蹈你那两个哥哥的覆辙是吗？”

    柯林特的最后一句话宛若是在一滩死水中丢进去一枚炸弹，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平静的水面被搅得混乱不堪。

    家里的每个人都抬起头来看向他，尤其坐在马修身边的克莱尔，眼神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这个家里有谁不知道马修经常把“不想结婚”挂在嘴边，在见证了托马斯和亚瑟的失败后，这个家中唯一一个还没谈过恋爱的男孩儿害怕了，不想接触女人，也不想考虑结婚的问题——甚至连老柯林特本来都对“死前看到马修成家”这件事情不抱希望了。

    如此突然的转变，让大家都以为马修的脑袋出问题了。

    “都看我做什么？”马修急了，“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我是认真的。”

    “——你是认真的？”一听马修说他是认真的，克莱尔的脸色更不好看了，“那个女孩儿是谁，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

    “不认识，那你是怎么和她……”

    “——这件事情不重要！”眼见着话题偏离了正确的轨道，柯林特立刻把主题拽了回来，“重要的是你们两个男人还不成熟！尤其是你，托马斯，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是那么天真！你得狠下心来，像我一样，像你的两个弟弟一样，如果你心不狠，所有人都会拿你当做突破口，你明白了吗？”

    这个时候托马斯还能说什么？只好连连点头说“明白”。

    “还有你，克莱尔。”

    克莱尔猛地回过神来，抬头望向父亲，她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

    “德莱尼家的女人不是普通的女人，你和玛利亚，你们也得像男人一样坚韧才行。我不奢求你们能够像你妈妈那样把农场上的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但你们不要忘了你们也是德莱尼家族的一份子，你们也应该发挥你们的作用。而且你们女人应该有更多的时间能用来思考，你们得用你们理智保证家族的发展不会偏离正轨，明白吗？”

    玛利亚听话地点了点头，克莱尔瞥了身旁的马修一眼，应了一句“我明白了”。

    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敲打过一番后，柯林特的语气没有刚开始那么粗暴了，只听他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并不喜欢一个脾气暴躁的糟老头子在晚餐时间提着你们的耳朵唠叨，但是你们要知道有你们有很多亲人为了这片农场，为了这个家族牺牲了，这片土地所承载的东西不只是牧草，还有我们的血缘和传统。

    我父亲把它交给我，我也得确保它完好无损的传下去，传给你们，让你们也好有东西再留给你们的孩子……这是我们的家，我们得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它，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说完这些话，柯林特重新拿起刀叉：“吃饭吧，孩子们，别等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