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萨顿和查理是在平原地带遭遇了北美灰狼群的袭击，他们胯下的摩根马或许还能带着他们逃出生天，然而他们此刻正身处密林，周围到处都是常绿树木和灌木丛，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下，马匹没办法将它们引以为傲的速度完全发挥出来，反而是体型较小的灰狼可以更加灵活的追捕猎物。

    更不要提这片森林还是它们的主场，它们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

    此消彼长，灰狼群很快就追上了萨顿和查理，其中一只狼猛扑上来，咬住了马腿，拖慢了摩根马的速度，其他狼也瞅准机会一拥而上，咬住萨顿身下的摩根马。很快，它就因为吃疼跌倒在地，而可怜的萨顿虽然没有被沉重的马匹压在身下，但他直接被甩了出去，重重地飞向对面的树干。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萨顿的脊背撞在了树干上，接着又直直地跌落，左腿正好磕在了树根旁边的岩石上。

    “操！！”

    萨顿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腿骨发生断裂的声音，随之而来的便是猛烈的疼痛。

    ——这下他绝对不可能跑着逃离灰狼群的追杀了。

    一匹狼抛下倒在地上的摩根马，向着萨顿缓缓逼近，萨顿顾不上疼痛，赶忙从枪套里抽出左轮手枪，砰砰砰就是三枪，打中是打中了，但手枪子弹的穿透力实在有限，没办法伤害到灰狼的要害，只会让它们感受到疼痛——这反而刺激到了它。

    狼嘴微微张开，发出渗人的吠叫。

    下一秒，它直直地朝萨顿冲了上来，萨顿接连对着它扣动扳机，直到打空了子弹都没能拦住它，于是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最后一个念头——那就是希望上帝能将他拉向天堂。

    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耳畔旁却突然传来一声枪响，向萨顿冲过来的灰狼直接钻进了他的怀里，脑袋软绵绵的一栽，再也没了声息。

    萨顿睁开眼睛，往枪响声传来的方向一看——原来是查理回来了！

    他端着手中的步枪，对准围在摩根马旁边的狼群，同时向萨顿抛出问题：“还能走吗？”

    大难不死的萨顿回过神来，立刻推开灰狼的尸体，打开左轮的弹巢，将空弹壳尽数倾倒出来，然后又用颤抖的手指将子弹塞进窟窿里：“我想的腿断了，动不了！”

    “妈的！这下坏事儿了！”

    “我们怎么办？”萨顿举起手枪指向灰狼群，它们没有将马分尸，大快朵颐，而是站在原地，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萨顿和查理两个人。

    “它们正在等待狼王的指令，如果它觉得有必要冲上来，它们会这么做的！”

    毫无疑问，下一次狼群再次发动攻击，萨顿就必死无疑了。

    “它们冲上来的概率有多大？”

    “我不知道，百分之八九十？它们应该不喜欢有人类看着它们用餐。”

    “操！这不就是百分之百吗！！”

    情急之下，查理将绕在桩头上的套索的末端丢在萨顿面前。

    “——你要干嘛？”萨顿问。

    “我拽着你跑。”

    “我会被路上的石子儿硌死的！”

    “那就是你想被灰狼咬死？”

    就在这时，狼群开始朝他们这边移动了，萨顿胯下的摩根马也开始躁动不安。

    萨顿立刻拽住了绳子：“快跑！”

    查理一夹马肚，摩根马抬腿就跑，单手拽着绳子的萨顿被拖下岩石，向着狩猎小屋的方向冲去——狼群则是紧紧地追在后面，在它们看来，萨顿是一个十分脆弱的目标，可以很轻松的得手。

    查理的后背一路剐蹭着土地和上面的小石子儿，换做是谁都忍受不了这样持续的疼痛，但是为了活下来，他还是紧咬牙关，豁出去了！

    见灰狼逐渐逼近，他举起另一只手向着狼群开枪，但在高速行进状态下以这种别扭的姿态开枪几乎可以和浪射划上等号，六发子弹只有两发命中了目标。

    而转眼间，灰狼便近在咫尺了。

    萨顿一咬牙，猛地将手中的左轮手枪丢了出去，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想要撕咬他小腿的狼头，将它暂时击退。

    “——它们要咬住我了！”

    “已经是最快了！”

    前面的查理一边驾驭着摩根马，一边回过头来向着狼群开枪，查理身为前猎人，枪法多少还是有保障的，不过操纵步枪开枪可没有使用左轮那么简单，前摇很长，无论打中没打中都要拉动枪栓重新装弹，也不可能单手使用。

    在如此苛刻的地理条件下，举起步枪就没办法操纵马匹，操纵马匹就没办法开枪，他总是要面临这样的抉择。

    两个人以如此姿态赶了很长一段路，萨顿甚至觉得自己屁股已经着火了，但他仍紧咬牙关，死死地拽着套索不放。

    然而上帝总是喜欢给人考验。

    很快，意外发生了。查理在扭头开枪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树干，摩根马骤然减速，自觉地扭头绕了过去，可它身后的绳子可没有它这么灵活，直接在惯性的作用下绕着树干甩出了一个扇形，绳子末端的萨顿可就遭了殃，被甩出了老远，眼见着就要撞到树上去了，只好松开手，在靠近小溪的烂泥滩了滚了好几圈。

    “操！”查理调转马头，一枪又一枪地招呼着冲上来的狼群，打死了其中两只，可弹膛里的子弹也不巧地用光了，眼见着狼群一拥而上，准备将萨顿分食掉，萨顿甚至都已经感觉到狼嘴呼出的热气吹到了他的脖子上。

    ——这次是真死定了。

    他想。

    于是刚才的那个希望上帝能把他拉上天堂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只听砰的一声枪响，温热的血液泼在了他的脸上。

    然后又是砰的一声枪响。

    什么东西倒在了他的背上。

    接着又是砰的一声，又是一声……

    背对着狼群的萨顿听到灰狼发出了尖锐而刺耳的鸣叫，回过头去，发现幸存的灰狼夹着尾巴跑了，而他身后躺着好几只灰狼的尸体。

    ——查理这么快就装好子弹了？

    这是萨顿的第一念头。

    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劲，因为枪响并不是从近处传来的。

    于是他抬起头，望向狩猎小屋的方向，发现一个头戴黑帽的男人正站在狩猎小屋的栏杆边上，手里还举着冒着硝烟的步枪……

    “那是谁？”萨顿开口问道。

    查理也望向那个男人，摇了摇头：“看不清。”

    “——Oi！那边儿的牛仔，没事儿吧？”黑帽男人朝着他们两人大喊。

    因为疼痛，萨顿脑袋已经不太清楚了，所以黑帽男人的叫喊声他是一概没听清。

    马上的查理倒是听得很清楚，以至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是亚瑟？”

    “谁？”

    “亚瑟！德莱尼先生的二儿子，听上去像是他的声音？”

    “亚瑟？”趴在泥地里的萨顿显然不相信查理的话，“你被吓傻了吧基佬，怎么可能是亚瑟……Damn，疼死了……基佬，帮我看看我的屁股还在吗？”

    查理瞥了萨顿的屁股一眼：“很不幸，它还在。”

    也不是所有在农场上打工的牛仔都知道亚瑟回来了，并没有人向萨顿和查理这种普通牧人通知这件事，所以他们对此并不知情。

    “——亚瑟！是你吗？”查理扯着嗓子喊道。

    由于查理的嗓音具有相当的穿透力和辨识度，就像是公鸡打鸣，另一边儿的亚瑟立刻就认出了他。

    “——基佬！你们还在那儿杵着干嘛？等着那群狼折回来？”

    “额，萨顿腿折了，我正在想办法把他带回来！”

    “不错！想到哪个阶段了？”

    查理刚想回话，还趴在泥地里的萨顿就恼了：“该死的！查理，别逼逼了，快把我放到马背上！我已经在泥地里游够了！可不想等到那群狼折返回来！”

    查理只好翻身下马，从泥地里捞起萨顿，将他扛上肩膀。

    猛地一颠，萨顿受不了了：“嘿！基佬，轻点儿！”

    “你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吗？说给我听听。”

    “随你吧。”萨顿无语了，“你可真是该死。”

    随后，查理报复般地将萨顿随手丢在了马背上。

    “妈的，我说轻点儿！”

    “再啰嗦就把你踹回泥里。”查理看了看粘在自己肩膀上的泥浆，“真是够了，你看你弄得，真他妈恶心！”

    而萨顿更惨，他从头到脚都沾满了泥浆，黑乎乎的稀泥正不断地顺着他的长筒牛仔靴坠落在地……

    “你得好好洗个澡了。”查理踩着马镫登上马背，“否则他们是不会让你进工棚的。”

    “去你妈的查理，少在那儿幸灾乐祸了！”

    “你得往好处想，萨顿，你至少捡了一条命回来，大多数人可没有你这个运气。”

    趴在马背上的萨顿看着马蹄旁边的小石子渐行渐远，他现在一边忍受着疼痛，一边忍受着满身泥浆带来的不适感：“我宁愿刚才死在狼嘴里……这样至少还能葬在一个风景秀美的地方。”

    XXX

    查理和萨顿正坐在距离狩猎木屋不远的小溪边上，而亚瑟提着医疗箱从小屋的方向走了过来，往地上一放，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妈的，萨顿，你闻起来像死了两年，帮我个忙，等我把你治好，脱光了衣服跳进溪水里洗个澡。”

    满脸沾着泥巴的萨顿抬起头来看了亚瑟一眼，龇牙咧嘴道：“我不觉得我这个样子适合洗澡。”

    “你又不是被枪击了！”亚瑟往萨顿的身边一蹲，上手摸了摸萨顿的腿。

    当然很疼，但亚瑟再怎么说也是老板的儿子，所以他不敢像刚才那样爆粗口了，只能咬着牙硬忍。

    “好吧，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亚瑟问道。

    “我想先听好消息。”

    “你的腿没有断，只是骨头错位了，我一下就能给你治好，你休息一晚上，明天就能重回草场吓唬小牛犊了。”

    “骨头错位了？”萨顿眨了眨眼睛，他不是医生，也不是兽医，他不懂什么骨头不骨头的，“你能治好？我的意思是，你应该不是医生吧，也许我应该去找农场上的兽医看看……”

    “这就是坏消息了。”亚瑟抬起头来，看了萨顿一眼，“无论是哪个医生来看，你都有罪要受，会很疼，你得忍着。”

    “好吧。”萨顿伸出满是泥浆的双手，“等一下，让我先做一个心理准……”

    “——行。”亚瑟点了点头，然后趁萨顿不注意突然上手扳动萨顿的大腿，咔嚓一声将其骨骼复位。

    而萨顿后知后觉地叫骂道：“操！操！操操操！”

    “已经好了，别他妈叫了。”亚瑟将手上的泥巴蹭到了萨顿的衣服上，“把衣服脱了吧。”

    萨顿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腿，试着活动了活动，还是很疼，但明显没有刚才疼劲儿大了：“我还以为我的腿断了！妈的……吓死老子了。”

    “如果你的腿断了，我才不会费这个事儿，”亚瑟走到小溪边上，用清凉的溪水冲了冲手，“我会直接往你的脑袋上开一枪，结束你的痛苦。”

    “——我不是马！”

    “但你是牛仔，牛仔这一生都活在马上，除非你想能出什么别的办法赶牛——如果你腿断了，还怎么在马背上上蹿下跳？”亚瑟站起身，甩掉手上的水珠，又指了指溪水，“脱了衣服，进去。”

    查理踹了萨顿一脚，一努嘴，示意他乖乖听话：“你要是不把自己洗干净，我是不会跟你回工棚的。”

    “知道了知道了。”萨顿想要起身，但要命的疼痛牵动着他全身上下的每一条神经，刚才那一系列事情不仅吓得他魂飞魄散，更是给他的皮囊造成了不小的打击，“这感觉堪比被一头野牛撞翻，又被它踩了几脚……”

    亚瑟冷哼一声：“少发牢骚了，你应该感到庆幸，毕竟没多少人能活着逃离灰狼群的埋伏圈。”

    萨顿好不容易才脱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步一顿地走到了溪水边上，踌躇半天。

    亚瑟瞥了萨顿一眼，飞起一脚把他蹬了下去。

    萨顿就像一颗肉色的炮弹一样跌进水里，溅出不小的水花。

    他呛了好大一口水才从冰冷的溪水中站起来：“——操！我还没准备好！”

    “上帝可不会等到你准备好再把你送上天堂。”正在往自己脸上的伤口上抹疗伤药的查理笑着说道。

    这些伤口当然不是狼抓出来的，毕竟灰狼从来没有真正逼近过这位前猎人，这都是被树木的枝丫和针叶割出来的——当你在密林深处逃命的时候，往往没时间注意到这些拦路的小东西，但其实它们同样有着不小的威胁。

    看男人洗澡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所以亚瑟背过身去，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在呼出混浊的烟气后开口问道：“你们两个在七号草场做什么呢？”

    “我们在八号草场发现了狼群活动的踪迹，所以德莱尼先生叫我们处理掉它们，我们一路追进了森林，结果发现它们竟然在埋伏我们……差点就让它们得逞了。”哪怕已经经历过不少类似的事情，可查理还是显得有些惊魂未定。

    “德莱尼先生，哪个德莱尼？我父亲？”

    “托马斯。”

    “哦，托马斯……”亚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许下次你们不应该这么莽撞的进入森林，猎人应该引诱猎物，而不是追捕猎物。我之前曾在苦根山脚下猎捕山狮，那只该死的畜生咬死了我们农场上的几头牛，而且纯粹是为了取乐，它咬死肉牛后会把它的内脏从体内掏出来，然后什么都不吃，扭头就走，是个相当恶劣的混蛋。

    所以我给它带了一头牛犊，就在它顺利得手准备给那头可怜的牛犊开膛破肚时，埋伏在那附近的我对着它的脑袋扣动了扳机……轻松得手。”

    查理当然知道用诱饵猎捕动物的道理，但是这种办法在面对狼群的时候经常不管用。尤其是没办法掌握它们的具体行踪时，使用诱饵基本上就是在浪费时间。

    不过他也没有反驳亚瑟，毕竟亚瑟也算是他们的老板，反驳老板总归是不好的。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亚瑟？”查理眨了眨眼睛，问道。

    “昨天晚上。”

    “是住在这儿了还是……”

    老柯林特一年前把亚瑟给赶出了农场，这件事情所有牛仔都知道。

    所以查理真正想问的问题是亚瑟的归来有没有老柯林特点头。

    亚瑟清了清嗓子，往一边吐了口痰，这才回答道：“还不知道呢，你们想见我回来吗？”

    “当然！先说好，我不是对托马斯有意见，只是我跟你更聊得来。”查理说道。

    “——基佬说的蛮对的。”站在溪水里搓澡的萨顿也认同道，“托马斯是个好人，但是有些好过头了。”

    “这就是农场主和牛仔的区别。”亚瑟咧着嘴笑道，“我哥是农场主，而我只是一个牛仔。牛仔可以随心所欲，但农场主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农场主更不能是个好人吧，瞧瞧德莱尼先生！”说完这番话后，萨顿看到了亚瑟向他递来的冷眼，于是立刻收敛起了笑容，“抱歉，我继续洗澡了……”